囚笼(6)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在薛鹏离开的四个月后,坊间有流言传出,说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情深意切,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街边的馄饨摊挤着些食客,一个面带薄纱的女子带着侍女坐在一处空桌前,要了一碗,却并不解下脸上的遮挡。

    “小姐真好!这馄饨我想了好久了,那叫一个……”元晴初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姝的神色,只见后者的心神全部放在了身后那桌几人的交谈声上。

    “诶,你们听说了没?”一男子微微俯身,神秘地说道。

    “听说什么?”另一人被这话勾起了兴趣,凑近说话的男子。

    “薛家大少爷到京城赶考,不过提前去了一段时间,就被高官家的千金看上了,就算没考上,以后也是前途无量!”那人说的煞有介事,听者也捧场地应和。

    可背对着他们的女子却缓缓垂下了眸子,眉头忧愁地蹙起,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只余下那人说的话。

    “小姐,您莫要听他们瞎说,薛家公子对您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岂容小人挑拨!”

    元晴初的话让林姝稍安了安心,她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是最近这传言愈演愈烈,薛家本就看不上林家从商,父母也对他们家颇有微词,只是看薛鹏与他父母不同才容忍下来,若是教父母知道,恐怕会心生不满……

    “小姐,这馄饨真是绝了!”

    女子一边沉思,一边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吃馄饨,心情倒是好了些,总算露出了笑颜。

    炊烟四起,一日又要这么过去了,林府众人忙碌着晚膳,一个小侍女却悄悄溜到了后门外。

    “查到了吗?”是元晴初。

    景星挑眉,“有我出马,当然没问题了!人就被藏在城东寺庙的禅房里,明日他们二人见面,你寻个由头劝林姝去进香即可,其他的我来。”

    想到危机即将解除,元晴初真是难以自抑翘起的嘴角,男子也仿佛受到感染一般大笑起来,却忽然被锤了一下。

    “小点声!”

    男子委屈地捂住了嘴,少女则是摆了摆手,转身钻进了林府。

    次日晌午,站在城东寺庙前的元晴初再次感叹林姝的善解人意,自己不过提了“几句”,对方就看出了自己的迫切愿望。

    “小晴,还不快跟上!”已经走进庙中的女子轻声喊道。

    元晴初闻言,规规矩矩地跟着林姝上香跪拜,原先她也是不信神佛的,可经历了这一遭,她不信也得信了。

    “说吧,你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四下无人,小姐看着明显有心事的小侍女询问着。

    “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有些好奇这寺里给留宿香客准备的禅房是什么样子的,求小姐带我去看看嘛!”少女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搓手恳求道。

    这要求虽然奇怪,但也不算过分,出于安全考虑,林姝多叫了几个小厮跟随,元晴初也从路上拉了几个行人,偷偷说了些什么,一行人绕到一排禅房外。

    元晴初从进院开始就暗自数着房间,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其中一间的门口,冲着其他人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招呼他们过来。

    看着自家小晴这反常的偷听行为,林姝眉宇间透露出不解,纠结了片刻,还是学着附耳过去。其他小厮看见小姐这样,也凑到另一边。

    房中是两个男子的声音,一个听起来年轻些,不过有些沙哑,另一个则是带着讨好的语气,颇为猥琐。

    “你做的不错,现在大半个松城都知道那薛鹏在京城有了新欢,接下来你就负责到驿站拦截林薛两人的信,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愉悦的声音缓缓传出,门外偷听的几人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传言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毁了他们家小姐的好姻缘!

    “陈公子,您放心,我办事靠谱得很!”

    听着房中两人的对话,林姝心中的忐忑消散,逐渐平静下来,可却又涌起一股火气,看了眼身后的小厮,示意他们把门踹开。

    阴暗的房中突现天光,那两个贼人不适应地遮住双眼,又突然想起什么,捂住了面部。

    “陈公子,不必躲藏了,小女倒不知,您何时关心起了城中传言,还要派人操纵。”

    陈凌峰闻言,也不再掩饰,放下遮挡的衣袖,恢复了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林小姐说笑了,在下不过吩咐下人多为寺中添些香火钱,不明白小姐话中何意。”低头时,陈凌峰给身边的男子递了个眼神,那人跟着连声附和。

    两人本以为只要自己死不承认,林家的人也只不过空口无凭,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没想到却有一道女声,一字一字,若珠落玉盘,打翻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可百姓们听到的可并非如此啊,你们说是不是!”元晴初带着等在门外的那些普通百姓走了进来。

    而这些人也没让少女失望,面色不善地看着陈凌峰,惊异于他竟能做出这种事。

    眼看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也不好说林家下人作伪证了,只能心有不甘地勉强承认了,可面上却表现得痴情无比。

    “此事全是我的错,只是心中仰慕林姑娘已久,不免心生嫉妒,实乃不该,求诸位饶我一次。”说完,男子还依依不舍地看了林姝一眼,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

    看他认错态度不错,被叫来看热闹的百姓倒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打着圆场,纷纷表示自己归家时会帮薛公子澄清,不教旁人误会。

    见状,元晴初的目的已经达到,拉了拉林姝的袖子,就此作罢。反正有了这次的事情,林陈两家说绝无结亲的可能了,林姝也能如愿嫁给心上人。

    没了陈家的作乱,街上的传言也逐渐变为了“林薛两家儿女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婚事既已定下,说不定等薛家少爷回来时,好事将近,他们都能沾沾喜气”。

    再说那书信往来,陈凌峰不仅不敢让人截下,甚至还要派人去守着,免得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赖到他头上。

    眼见着前路的障碍都被扫清,这些日子元晴初和景星也愈发悠闲,时不时偷溜出去旷工,欣赏这近乎完美的幻境世界。

    在一日又一日的思念与盼望中,上一世的大婚之日已至,可这次林家那位小姐没穿上嫁衣,不必以泪洗面,而是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人回来。

    “小姐小姐,薛公子回来了!”知道自家小姐最想听什么,元晴初一进门就跟林姝说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待在林府的女子左等右等,却等不来那人的一封书信、一次邀约,一直到薛家即将全家迁至京城的消息传来……

    “岂有此理!这薛鹏怎么回事,回来后也不来见小姐,不会真应验了先前的……”正说着,突然瞥见女子难看的脸色,元晴初自知失言,不敢再多嘴。

    在院中枯坐十余日的女子再也坐不住,打算出去寻他说个明白。

    “姝儿,”不知何时,林母出现在院门口,疼惜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你不必去了。”

    林姝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以为是怕自己失了礼数,有损女子名节,但母亲的下一句话却真教她听了个明白。

    “前几日,薛家派人来退亲了,我和你爹也将聘礼还了回去,往后你们二人便是陌路人,再无瓜葛。”林母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神色中的愤怒。

    “怎么会……”林姝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母亲,怎么会这样?”

    “薛家小子进士出身,往后前途无量,你应当听小晴这丫头说了。”林母扫了一眼元晴初,这丫头往日如何撮合自己女儿和姓薛的,她不是不知道,但他们过去两情相悦,自己便随他们了,只可惜,物是人非。

    “那薛家原本就看不上我们林家区区一商户,如今他家又走了仕途,更是让人高攀不起,急忙来退了婚约,怕我们粘上他们就不放!”说到最后,林母已经压制不住情绪,用力地拍了一下石桌。

    元晴初担忧地看向林姝,却见她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往日景象浮现在眼前,少女莫名想到上一次,喜房中,她也是这样,像三魂失了七魄。

    少女明白,这次他们又失败了,叹了口气,眼前一闪回到了纸墨世界。

    “林姝她……”景星见他们二人又回来了,还以为林姝是没想开,自寻短见了,刚想安慰元晴初却被突然出现的画面打断。

    虚无的纸上,墨水浸染,勾勒出一幅画像,画中人赫然是林姝的模样。

    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只见画中林姝与父母争吵,但终究拗不过父母,找了户靠谱的人家定亲,婚后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怎么会这样……”这次的林姝一生平淡,晚年也是寿终正寝,可他们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看元晴初面色如常,景星也松了口气,和少女一起疑惑地看向画面,“所以,这林姝到底要的是什么?嫁薛鹏?”

    这问题同样难住了元晴初,可不怪她愚钝,这感情之事实在是难以捉摸啊!

    “那我们这次再试试?”

    两人熟练地抹上墨汁,共赴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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