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中得知跨国考古交流会一事,被“眷顾”的傅辞垮着脸愤恨的将拟定的项目考察初稿报告塞在书架中,义正言辞的要求:“南队,我申请延迟我交付开题报告的时间。”
南星略为难的睨了傅辞一眼,迟缓地开口:“要不然,换一个别的要求?”
作为顶尖学府的敦斯丘顿大学,对于治学管理有着一套严谨的系统法则,法则当中颇受各学院教授一致认同的当属禁时光虚掷。
其中,亨特教授对于时间管制是尤为严格的,他惯对怠惰因循,不思进取者持批判态度,傅辞的要求恐怕煎水作冰。
显然傅辞也想到了这一点,恹恹地拿起手机:“南队,我感觉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为了治愈创伤更好的投身于考古项目,我决定去找亨特教授争取一个小长假。”
南星缄默,在傅辞临行前补充了一句:“祝你好运。”
咖啡杯被举高了些,透过琥珀色的咖啡能够清晰的看到薄日散出的糜丽光晕,光晕后淡紫色的紫藤花序轻舞,苦涩与幽香碰撞出了诱人旋律,南星眯着眼轻抿了一口。
冷却的咖啡散了涩味,空余淡淡酸感,勉强凑合。
近处树影婆娑,轻禽伴奏,将被包裹在恬静中的办公室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缝。
“南队,代表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参会的竟然有Sean·Lewis。”倏的嘹亮一嗓子,惊了飞鸟。
对Sean·Lewis——什恩·路易斯这个名字南星并不陌生,或许不止是她,这个名字在整个托里塞乃至赫尔斯顿都是闻名遐迩。
据Internet揭秘,什恩·路易斯毕业于QsTop3高校敦斯丘顿大学,科技考古学博士,水下科技考古学家。
现任赫尔斯顿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办公室副主任,其研究方向为水下物质文化考古以及数字化复原。
当然只要一提到什恩·路易斯这个名字,其显赫家世就更是被拿出来评谈,虽然谈论者几乎深感惭凫企鹤,但仍旧挡不住大部分八卦之心。
“传闻豪门路易斯继承人?”紧跟的惊诧果然验证了她猜想。
路易斯一门,从前是以慈善事业发家,后转行主发展金融商业,创立的公司是赫尔斯顿排名前几的金融贸易公司,经过多年沉淀,所值市值早已超千亿。
公司内部延伸出的产业链也扩展到了各行各业,但最近几年似乎在回望慈善产业,业内猜测应当是勿忘初心。
倒是继承人什恩·路易斯,从来没出席过大型活动,就连Internet上露脸照也稀少的可怜,大概是不太想在公众面前露面,南星猜测。
不过对于这种与考古毫不相关的事情,南星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Sean·Lewis是否参与跨国考古交流策划会不在她关心范围内。
“比起八卦,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们的开题报告进展情况。”南星嘴唇阖动,被金丝边框眼镜罩着的瞳仁泛着琥珀色的锋芒。
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后。
视线范围内两道推搡落荒而逃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同字正腔圆的开锁声一道响起的是南星随意扔在桌角的手机,从她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孤寂的暗色屏幕在时隐时现的微光映衬下生辉。
但层见叠出的连环轰击却成燎原之势,于是那抹生辉下的微光便疯长棘刺,将那道已经崩裂的办公室裂缝又生生撕开半截。
聒噪,抑塞。
南星轻垂眼睑,润白的指腹不轻不重的按压着咖啡杯上凸起的纹路,崎岖的纹路经光影投射于地面,形成了一片杂乱无序的阴影。
姑且抛却解锁,那些滔滔不绝的迂腐说教她都能一字不差的复述。
恒心与耐心的比拼,胜者显而易见。
-亘古亘今,结婚生子都是世人所遵循的生活法则,成家立业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为什么要抗拒?或者你究竟有什么可抗拒的?
-我可以理解你所说的“梦想”,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女孩子成天通衢越巷去做一些餐风沐雨,又没有可观前途的体力工作,我永远不会赞同你的事业,即使你觉得它再高尚、再有价值我都不会支持。
-尤其还背井离乡,跨国出海,去到相隔万里的托里塞,这是你作为一个独生女应该的选择吗?是不是有些过于自私了呢?
……
-退一步可行,关于结婚一事可以暂且不提,海洋考古学研究生你可以继续读,但这仅仅只是毕业之前我允许你的放纵。
从备注为“倪女士”的对话框跳出的消息似乎一瞬间生出了野刺,毫不留情的扎入了她心间,以至于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泛白发抖。
尤其最后一句,名为妥协,实为待时。
暂时的妥协换取待时而动,倪女士的强势与特立独行一如既往。
穆风攒动,每一缕轻柔的因子此刻似乎都盛满了沉重的铅,由是扩散缓慢甚至停滞,压抑并束缚着呼吸。
那些说教像是藤蔓,从她的骨骼处生根,发芽,缠绕,长驻。
无比窒息。
而当沉淀的说教达到极量,就会演变为铍,进而猝不及防的回击,招致两败俱伤。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就应该成为一个无比听话的傀儡,按照您的既定人生去选择,将本该熠熠生辉的人生变成麻木、乏味的空壳。
-然后像您一样,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扮演一位事事躬亲的家庭主妇,将自己葬送在名为婚姻的这座坟墓里,然后成为一个被剥夺梦想以及自由,拥有特定情感的家庭机器。
-事实上您确实如此做了,可现在的结果您真的称心如意吗?
-又或者,您所谓的“不支持”仅仅只是局限于考古这一门行业?
信息成功发出的瞬间,南星麻利地关机,顺手把手机扔在了不怎么问津的抽屉里上锁。
蜷腰背靠几案边缘时,她早已出了一身虚汗,温煦的微风顺势钻入骨缝,骤然间像是淬了冰,激地她一颤。
“验证成功,已开锁。”
气息沉稳的电子声腔催动凝滞的气流加速流转时,恚怒与悒郁被急遽隐藏,南星抬脚蹬离被桌板遮挡的黑白色调转椅,坦然落座。
期间随意从in-tray中捞了一本书,虽然掩饰的行为有些拙劣,所幸来人并没有发现她的欲盖弥彰。
是以南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然而喘息之间静寂的办公室突然响起了微不可闻且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南星一僵,左手不自然地屈起轻扶镜框,带着点儿微颤。
蓦地,身侧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Che figo Kung Fu cinese!”
「好酷的中国功夫!」
南星神色茫然地抬眼,与一张瞪目哆口的面孔对上。
微风飗飗,迷茫与惊诧之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种情绪定格。
“Squadra sud, leggere a testa in giùè anche una forma di Kung Fu cinese? Puoi insegnarmi?”
「南队,倒着看书也是中国功夫的一种吗?可以教教我吗?」
直到带着亢奋的声音再度响起,南星才猛地反应过来。
顺着那道灼热的视线,她慢吞吞地垂下眼睑。
原本严谨整饬的印刷体不知何时扭曲、翻转、重组,正呈现出一种诡谲陌生的视觉效果。
南星呼吸一窒,荒诞地扯了扯唇角。
在Coral期待的目光下,淡然弯唇:“如你所想。”
然后开始瞎扯:“倒着看书的确是中国功夫的一种,理论上来说,这种方式在考验思维同时能促进新神经元生成,以此打破固有阅读惯性,锻炼多维信息思考整合能力。”
胡诌八扯的可信度几乎为零,南星下意识地摩挲着发烫的耳根,等待蹩脚的谎言被拆穿。
飗飗微风变得潮了,潮闷的空气似乎变成了切割键,将流逝的时间暂时切割。
然而相对静止画面却被兴高采烈的赞叹打破。
“Oh mio Dio! Squadra Sud, vi ammiro sempre di più Cina! Oltre alla tua intelligenza, il tuo kung fu è anche così incredibile!”
「我的天!南队,我越来越崇拜你们中国了!原来除了聪明特性,你们的功夫也如此奇妙!」
南星无奈扶额,极为怪异地附和一笑:“……”她貌似高估了Coral的智商。
Coral显然没察觉到南星不自然的神情,她两眼放光地盯着南星央求:“Squadra sud, voglio imparare questa tecnica magica!”
「南队,我要学会这种神奇功法!」
南星不动声色的倒转书,意味深长:“当然,有此恒心,必玉汝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