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次跟林熙见面是在一场戏剧演出上，彼时许闻晟正陪着他年过七旬的外婆坐在观众席上。
周遭的灯光暗下，等待演出开始的间隙许闻晟有些心不在焉。
来看这场演出本不是他所愿，但架不住这小老太太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来了剧院。
说实话，许闻晟本人对戏剧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小时候被自家外婆天天拉着去大戏台，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出戏，听上句就知道下句唱的是啥，着实没有什么新鲜感。
一旁坐着的小老太太看到许闻晟的神色，不由得嘴角微扬，眼神中闪过一丝顽皮，“晟仔是不愿意陪我这个小老太太一起感受台上的人间百态吗？”
许闻晟回过神，看着外婆似笑非笑的神情干笑两声道：“哪有的事，我可是非常乐意陪外婆您看戏的。”
“是吗？”小老太太的手在许闻晟的手臂上轻拍一下，“那你今天可得认真看了，这可是出新戏。”
许闻晟点头应下，这时，舞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等待着演出的开始。
唰——，灯光从舞台四周亮起，接着紧密的鼓点声响彻整个大厅。
“咿呀——”声音自台上响起，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萦绕在观众的耳边。
看清台上人的脸，许闻晟的瞳孔微缩，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后又松开。
“是她！”
台上那道穿着华丽戏服、风姿绰约的身影，与记忆中那道身影悄然重叠，多年前的景象犹历历在目。
“你为什么来这看戏？”小女孩扎着双马尾，声音稚嫩。
“我跟我外婆一起来的，你呢？”年幼的许闻晟歪头问道。
“我啊……”小女孩蹦蹦跳跳坐到许闻晟身边，抬手遥遥指着台上表演的大人，“我来看我妈妈的表演。”
许闻晟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台上那人水袖翻飞，身形灵活地在舞台上穿梭，唱戏时声音清越悠扬，他一时看呆了。
“怎么样？我妈妈厉害吧！”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得意。
许闻晟看着台上的表演愣神，下意识地回答道：“厉害！”
一曲终了，台下的看客掌声雷动，台上的演员鞠躬致谢后便回到后台。
坐在身旁的小女孩“嗖”地一下跳下椅子，朝许闻晟挥挥手，“我去找妈妈了，再见。”
跑了几步，小女孩似是想起些什么，转过头对着许闻晟远远喊道：“对了，我的名字叫林熙，别忘记啦。”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闻晟每次跟外婆看戏时都能见到林熙，一来二去他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某天，许闻晟照常来到大戏台前看戏，却见到林熙拖着小脸一个人蹲在戏台边上闷闷不乐。
走到林熙身边蹲下，许闻晟关切地问道：“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林熙抬起素白的小脸，眼中水盈盈的，似有眼泪在打转，“你说我也可以像我妈妈一样站在台上唱戏吗？”
许闻晟抬起手揉了揉林熙的头，安慰道：“肯定可以的，熙熙你这么优秀以后一定会是台上闪闪发光的角儿。”
林熙眼眶红红，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真的吗？”
许闻晟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真挚，“真的。”
看着许闻晟认真的模样，林熙破涕为笑，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好。”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许闻晟和林熙从孩童的身量慢慢抽长，成为挺拔的少年。冬去春来，他们相识也有八个年头了。
这天，少女站在少年身边，语气里带着不舍：“阿晟，我要去集训学习了，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但是你放心，有空的时候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成长为少年的许闻晟眉目舒朗，看着林熙浅笑道：“成为角儿一直以来不都是你的梦想吗？去做就好了，无论什么时候我支持你的选择。”
轰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许闻晟思绪从回忆抽离，跟着众人一同鼓掌。
看着台上的人影，许闻晟有些出神，自那一别，他跟林熙已经有五年未见了，看来她已经一步一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一路的一定很累吧，才能登上这万众瞩目的戏台。
突然间，许闻晟很想过去问问林熙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他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这几年他没少打电话去找林熙，可每次打过去电话都无人接听，他也去过之前的大戏台等她，等了许多次都没见到她。
许闻晟垂下眼眸，嘴里泛起一丝苦涩，估计林熙早就把他给忘了。
2
小老太太是个资深戏迷，演出开始前就特地订了花，就等着演出结束给演员献花。
于是乎，许闻晟在演出结束的瞬间就被自家的外婆打发出来取花，在门口转悠了两圈，终于从快递小哥那接过那束开得正艳的花。
雏菊、向日葵、黄玫瑰。嗯，倒很符合小老太太的审美。
许闻晟随意打量了一眼，便捧着花束回到大厅，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外婆的身影，他掏出手机，正想发消息询问，对面的消息比他更快弹了出来。
【外婆：晟仔，帮我把花送到后台，报我的名字就能进去了，肚子有些不舒服，待会大门口见！】
末了还带了微笑表情包。
好吧，许闻晟将手机放回口袋，照着指示牌的方向踱步走向后台。
穿过曲折的走廊，跟值守的工作人员报了名字，许闻晟掀开帘子准备走进后台。
“许闻晟？”
掀起帘子的手顿住，许闻晟转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顶着花旦妆容的林熙俏生生站在那。
一瞬的怔愣后，许闻晟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微笑，轻声说道：“好久不见，林熙。”
“好久不见，你是来送花的吗？”林熙看着许闻晟手里的花有些惊喜。
许闻晟点点头，“对，我帮我外婆来送花。”
看着林熙亮晶晶的眼神，鬼使神差下，许闻晟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花束递到林熙面前。
“献花同美人相得益彰，而你今晚的表演同样令人难忘。”
“谢谢你，阿晟。”林熙惊喜地接过花束，抱在怀里反复观看。
看着林熙的小动作，许闻晟不由得垂眸低笑，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变，依旧喜欢这灿烂的橙黄色。
“你……最近过得好吗？”许闻晟终于问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
“都挺好的。”林熙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滔滔不绝地讲出来。练习戏剧身段的艰辛，第一次登台时的紧张心情，以及对友人多年未见的想念，“那时我没想到在那个城市一待就是五年，我不是有意失约的。”
“不算失约。”许闻晟看着林熙一字一句道：“不算失约，我们这叫重逢。”
在大剧院门口，许闻晟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两眼后又略带失望将其塞回兜里。
感觉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了，也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家也大学都读到一半了，说不定林熙对自己的感情就属于那个青梅竹马，是自己越界想多了。
轻叹一声，许闻晟在大门边上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放空。
倏地，林熙的脸庞如同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悄然映入许闻晟的眼帘。如芙蓉般清丽的脸庞，丹凤眼微微上挑，眼中笑意盈盈。许闻晟的心在这一刻，轻轻颤动后狂跳，他似乎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外婆还没来吗？”林熙在许闻晟身旁坐下侧头问道。
“还没呢。”许闻晟垂下眼，不敢直视林熙清亮的眼神，深呼吸压制住自己的心跳，“表演完你不跟团走吗？”
“今天这场表演完，我这个学期就闲下来了。我跟老师打过报告了，可以先走。”林熙正盘着头发，嘴里叼着发圈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你这段时间是回到这边小住吗”许闻晟的声音带着自己未察觉的期冀。
“不是哟，我学校的东校区在穗城，从下个学期开始我又回到这里了，所以说不是小住，是长住。”林熙挑眉道。
“原来是这样。”许闻晟嘴角上扬，穗城有戏剧专业的大学不多，想来林濯应该是在他学校隔壁的音乐学院，或许以后有机会常见。
“暑假你有空吗？我想去大戏台。很久没回来这边，我想你陪我去一趟。”林熙的眼里带着期盼，许闻晟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了她的请求。
许闻晟收回视线，忽略了林熙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3
很快到了约定出发的日子，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许闻晟撑着伞来到大戏台跟前，仔细环视一圈后，却没发现林熙的身影。于是，他沿着来时的方向开始寻找。
大戏台前有座湖，湖上有道桥，是通向大戏台的必经之路。
许闻晟快步走到桥边，几个跨步越上台阶，在登上桥的那一刻，他听见了那道心心念念的声音。
“阿晟！”
将伞角微微抬起，目光向上，许闻晟看到挟光而来的林熙。水绿色的旗袍衬得林熙身姿袅娜，周围蒙蒙的雨丝和着阳光，为她镀上一圈柔和光晕，眉目温柔含情，欲语还休。
“我在。”许闻晟下意识回道，只是声音有些喑哑。
林熙的鞋跟有些高，走在桥上有些许缓慢。
瞥见林熙一步一顿，许闻晟走到林熙身旁抬起手，“你扶着我，会好一些。”
就这样慢慢地走下桥，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林熙惊喜的声音响起，“雨停了！”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植物清新的气息，走在路上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
“小晟，你也来了。”不远处一个大爷朝着许闻晟招手。
“诶，是啊。王爷爷你又来看戏了。”许闻晟跟林熙走近，王大爷眯起眼睛看着林熙，思索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这不是小熙吗？好久都没见你了。”
“是啊，我也好久没见王爷爷了。”林熙笑吟吟上前，“之前我去学戏，就很长时间没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小熙现在也是角儿了。”王爷爷笑着打趣道，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许闻晟，他压低声音道；“跟你说个秘密啊，这些年小晟经常来大戏台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等人。”
“我觉着呀，小晟是在等你。”王爷爷挤了挤眼睛，拍了拍林熙的手往前走去，“老头子我找座位看戏去了。”
见王爷爷离开，许闻晟走到林熙身旁，轻声说道：“我们也去找位置吧。”
“好。”林熙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王爷爷的那番话还在她脑海中回响。
看着身侧的许闻晟，林熙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原来，他在这等自己等了这么久。可他这份意，自己有些回报不了。
“你怎么了？”许闻晟走到一半发现身后的人儿没跟上，于是折返回来，便看到林熙微红的眼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林熙吸了吸鼻子，摆摆手，看着眼前的青年，她突然有些自责，日复一日地等待，期望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想着想着她的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你有点太好了，好的我有些难以承受。”
“别哭别哭。”许闻晟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纸巾，“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有负担。”
“但是你一直等，如果我不回来怎么办？”林熙泪眼蒙眬地看着许闻晟，“就是这样傻傻的等下去吗？”
许闻晟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来，我会想，或许你已经实现了梦想，很忙，没有时间回来。但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我可以经常来大戏台坐坐等你。某一天你再次回到这里，第一眼就能见到我。”
轻轻拭去林熙脸上的泪，许闻晟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是吗？”
锣鼓声从身后响起，演员的唱词声远远传来，“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来自粤剧《紫钗记》]……”
擦干净脸上的泪，林熙看着戏台的方向道：“今天这出戏倒也应景。”
“是啊。”许闻晟抬起手，“你愿意和我一起听这出戏吗？”
林熙的手附在许闻晟掌上，“乐意之至。”
两人牵手坐在戏台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所不同了。
台上演员的合唱声传来；“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并头莲曾亦有根基种，权势尽看轻，只知爱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