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他们的鼻尖都几乎快要碰上,透过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楚意几乎能看到他黑眸中自己的倒影。
这还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他们之间微乎其微的距离涌起难以言喻的氛围。
他眼中的漩涡像要把她吞噬。楚意慌忙从中收回心神,垂下眼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浓密睫毛在月光映照下在她白皙的皮肤下投下一片蝶翼。
“季之淮……”
话音刚落,脖间突然一凉。
季之淮直接抬手扯下了她围在脖颈上的羊毛围巾,如泄愤般地随意将它往地上一丢。
围巾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散开来,未发出一丝声响。
楚意一惊,正想弯腰去捡,肩膀前突然横来一只手。
“不准捡。”
男人语气强硬,裹挟着凌厉袭来的怒火,不容任何人置喙。
楚意不搭理他,直接用两只手试图掰开他按在身侧墙上的手。
但他手臂健壮有力,她掰得手都痛了也依旧纹丝不动。
她执拗着不放弃,明明两人有着天然的性别差距,她仍坚持与他角着力。
季之淮的手指、手腕也在她的掰扯下留下几道红痕。
“楚意!”
压迫着她的男人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将她的两只手抓住。
他的手掌宽大,楚意纤细的两只手牢牢地被握进掌中。
楚意被桎梏住,骨子里的那股反抗劲儿从小就初见端倪,这会更是完全展露出来,挣扎得更加剧烈。
季之淮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细腻的肌肤,直接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给你的东西就那么重要吗。”
他神情更加冷峻愤怒,下颌线清晰锋利,一双眼睛在暗夜里黑沉得吓人,带着滔天怒火汹涌而来。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冰冷的月光透过客厅中的落地窗洒在白色羊绒地毯上。
他们之间的矛盾、所有因粉饰太平而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均随着此刻的挣扎角力而摊开,明明白白地展露在月光下。
楚意没有回答,用力地想把手腕抽出,但她多使一分劲,他就多用两分力,死死地将她攥在手中,再也不让她逃脱。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怒喝道:“说话。”
见她仍在挣扎,男人干脆直接将她的手腕压在她身后的门上。
楚意怒目而视,“你想让我说什么?”
季之淮将脸低得更低,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得更小,他呼吸之间喷出来的温热气息几乎俱数洒在她的红唇上。
“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像是炸弹的点燃线沾上了一点子星火,堆压的情绪被引爆,楚意扬起头,“你不会一直以为当初和你提分手是因为我要回谢家联姻吧。”
季之淮冷冷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楚意的表情变得讽刺极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季之淮,原来你一直不知道。”
“我忍不下去了,对于你我也不抱任何期望了。我知道,你是天之骄子,看不上我这种摆便宜地摊的。但就算我们之间差距很大,我也不会永远留在原地等你。”
“谢望当初来找我,确实开了很多条件希望我接替谢矜和江氏联姻,单说把我妈妈的设计重新生产上市并标注她的名字这一条,我就无法拒绝。”
楚意一口气说到这,声音变得哽咽,清澈的眼里也泛起水意,搅碎了一层清冷的月光。
她眼里充满了怨和无奈,“但我跟你分手,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跟你分手。你觉得我们真的像在谈恋爱吗?与其说是恋爱,倒不如说是炮.友。我永远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那条手链是我熬了几个大夜做的,你不戴就算了,还弄丢了几次。你只把我们的关系看作赌约,那么赌约结束,我跟你提分手,有什么不对?”
她的真心在他面前不值一文,被碾碎了数次后终于彻底失望。他不珍惜的东西,她自己珍惜。
被人误解了三年,她从未回应过,而在今夜她将掩埋在心里三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全身上下感觉到的是从所未有的畅快。
季之淮的神情复杂,眼中多种情绪飞速闪过,错愕与震惊在他脸上交织,原本眼里的滔天怒意被她内心深处的剖白击得破碎。
窗外的月光碎了一地。
男人的怒火骤然被浇熄,他撤力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三魂七魄中丢失了一魄。
他的声音艰涩嘶哑,像是艰难从喉中挤出,“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意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笑,“告诉你,你会改吗?”
告不告诉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楚意知道得很清楚,季之淮对不在意的事和人永远不屑一顾,永远是那副倨傲的模样。
季之淮看着她的脸,眸色黯淡,却若有若无地暗含着坚毅,“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啪——”
脑中有根弦崩了,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慌忙地转开脸回避着他的眼神,“聊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没意义。”
话音刚落下一刻,下颌一凉,季之淮直接用手转过她的脸,强逼着她和他对视。
“有意义。”
楚意被狠狠一震,心跳彻底乱了套,面上仍死命地强撑镇定,张张唇想要说什么。
季之淮却不等她开口,又道:“和他退婚。”
他语气再度变得强势,执拗地再次重复。
他的手仍放在她的下颌处,力道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柔,但楚意却背贴着门,退无可退,一如此刻情形。
她花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心神,“你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你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楚意,你还要装不在意吗?”他紧盯着她,双眼微动不放过她的任何反应,语气肯定地一字一句地烙下:“你分明就很在意。”
心思被揭露得一干二净,楚意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静。
“季之淮,你既然选择了和别人开始,就应该认真对待这段感情。”
季之淮淡淡“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楚意掩去眼中的失落,“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就应该只有合作关系。”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说完就想弯腰去捡被丢在地上的江厉言的围巾,然后离开这里。
胸前再次横来一只手。
楚意再次被拦住,刚熄下去的几分火气又莫名地燃起来,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楚意,我只谈过一次恋爱。”
“轰——”
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楚意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没有女朋友。
他神情认真,语气郑重,看上去不像在说谎,更何况,他有什么必要和她说假话。
屋内沉默了几秒。
楚意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思,面上又转为云淡风轻,“是吗?那倒是我误会了。不过以季总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满意的。”
季之淮却不理会她的装傻,直接道:“和他退婚。”
他眼神近乎偏执,似乎一定要她答应不可。
楚意看了眼地上的羊毛围巾,无奈地叹了口气:“季之淮,我和你不同,你拥有许多东西,你做事永远不需要顾虑。但是我所得到的都是有代价的,我需要顾虑很多,更不能像你那样轻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卉走后,所有重担都转移到她身上。
她不能够毫无顾虑地随心而行,Yvon是她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东西,联姻确实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如果不管不顾,又怎么对得起一手创立Yvon的姥姥,和付出了无数心血临终前带着无数遗憾而死的楚卉?
季之淮依旧不松手,“我只知道,只有不依附于任何人,真正地独立起来,才拥有随心而为的权利。”
楚意眸中一缩。
“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就别想我放过你,这都是你欠我的。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明白,楚意。”
季之淮凑近几分,说完后将手放下,捡起围巾递给她。
“你说的,要断就要干干净净的。”
楚意怔然地抬眼看他,脑中突然莫名地想起了那条手链。
手链送给了他,但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那里,究竟算不算干干净净呢?
楚意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楼上自己的公寓里。
她将江厉言的围巾用纸袋装好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准备明天送去干洗。
然后又不知何时候沉沉睡去,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楚卉生病时。
楚卉为人固执,楚意的性子就是从楚卉处继承而来。和谢望离婚后,楚卉被谢望和洛禾的手段心机弄得净身出户,带走的只有一些设计稿和楚意。
她们相依为命,但楚意却样样拔尖,虽然不如双胞胎姐姐谢矜受到的条件好,但却从不放弃。谢家和她们断得一干二净,楚意见到谢望几乎都是在新闻上,只有哥哥谢嘉钦会常来看她们。
但谢嘉钦进了Yvon后也忙碌起来,也就是在这时,楚卉被诊出了肝癌晚期。
楚意觉得楚卉临终前的那一段时日简直是她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时段,她还在上高三,楚卉重病住在医院。她们请不起护工,谢家更不会管她们,楚卉又硬着骨头不肯接受谢嘉钦提供的更好的医疗条件。
因此楚意所有的作业都是在病房内完成的,晚上挑灯夜读时怕吵醒楚卉,便在医院走廊处搭了个简易的桌椅坐着。
但楚卉还是走了。
楚意永远不会忘记楚卉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她不能放弃Yvon。
梦中光怪陆离,楚意很少做梦,这一做就让她恍惚了一上午,浑浑噩噩地连设计案都投入不进去。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方羽神色焦急地走进来。
“楚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