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家家户户听着天气预报都将衣服提前收了,一时三刻,那雨便幕天席地的下来了。
这种季节,尤其是在雨里,尤其是在老城,街上、巷子里,总是透着一股油润的绿,整座城市像极了一块上好的高冰玻璃种绿翡翠。
天正在下雨,晏清极却站在门口。
他一手撑着木门框,单脚踩着石槛,另一只脚晃晃悠悠勾着只木屐,从这里可以看见那边不近不远的一条河。
本来也许会有一条船或者一座桥什么的,静静停泊在水面缓缓腾升的水雾里,随着水烟慢慢浮动,可惜正值初夏,被岸边浓郁的老柳树挡了个彻底,像是每晚都会被放下来挡住他视线的帷帐一样。
晏清极扒着门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较于门前被夏雨浸淫到无比鲜绿肥厚的叶片来讲,他显得太瘦小了,宽大浴衣两襟交叠也掩不住他清瘦的锁骨,愣是让他穿的仙气飘飘像是下一刻就能随风飞走,一道系带束住腰,像不自量力地捞住了一弯月亮。
月亮近乎是苍白的,苍白中稍微泛了点粉,又像个白白的甜桃子,看着小,但是汁水丰盈。
这座古宅太旧,虽是让人精心打理得干净,但是独忘了门头飞檐上一溜龇牙咧嘴的守护神,被青苔覆盖,此刻湿厚地滴下水来,摔进日久天长在青石板上蛀出的小水坑里。
晏清极的脚腕上有一块深褐色的圆斑,可能是刚刚溅上去的泥点子,或是什么别的。
外面有些凉,他小小打了个喷嚏,就听见廊下有人唤。
晏清极回过神,他应了声,脱口是清凌凌的少年音,他显小,其实人已经有二十一了。
他踩着木屐跳过水洼,一片云一般落地,换了双兔兔耳朵拖鞋,掀帘子进了屋。
傅令河抬眼,看他衣角微湿,本来要同他说什么,顿了顿,只是抬手让佣人去端姜水。这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不显威势,一开口,却是一把低沉优雅的好嗓音:“我让人订好机票了,后天我们回海城。”
晏清极听着话,情知属实无法再留了,就低低应了声好。
傅令河瞧出了他的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佣人手里接了姜水递给他。
他这次陪他回来,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不明白晏清极为何对这个季节的苏城这么执着,风景倒是很不错,只是他并不喜欢衣服潮湿紧贴皮肤的感觉。反观晏清极,自打他一下飞机,眼里就开始冒光,呆了不出半月,整个人甚至都丰润了一圈。
傅令河暗自纳闷,江南果真养人。
再养人也得回了。
“听话”傅令河说。
晏清极只得瘪嘴喝下涩辣的姜水。
他心里还憋着件事儿,鼓着劲儿放下茶碗,待要开口——“铃铃铃……”傅令河摸索起电话,晏清极欲言又止,只得悻悻噤声。
傅令河一看来人就皱眉,起身去了廊下,晏清极想了想,悄咪咪也跟了去。
傅令河倒先不着急接,慢悠悠点了支司库,待看着轻烟汇入帘下雨雾,方才接了电话。
按下接听键前还特地拿远了一些。
“喂!哎呦我的傅大董事长!您可算接电话啦!”果不其然,尽管没开免提,电话那头的声音本就尖细,又带着些微电流音效,说的又急又快,直冲人天灵盖。
“听说您上苏城去啦?哎呦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我在那可有认识的老朋友啊,是个厨子,淮扬菜做的那可是一绝……“路征先声夺人,热热乎乎亲亲密密絮叨了一大堆,也不闻对面傅总半丝声响。
他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摸不透对面的心思,自己心里本就七上八下,此刻更是惊疑不定,只得陪着笑又腻腻唤了一声:“傅总——我知道错了,别不理人家嘛~”
傅令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知他这个老朋友这也算是知道错了,但是路征这个性子,不真的给他点苦头吃,他下次还敢干。
自己琢磨片刻,傅令河拿定了主意。
路征还在那里嘟囔:“傅总您也真是的,我千挑万选的人,出来梨花带雨的,说连大腿都没摸上,就让您打包给扔出来了……”路征亏死了,两个模特都是他找人训的好好的,他一个小零看了都流口水,岂料人家那叫一个坐怀不乱。
他心里到底是泛酸 ,阴阳道:“您可真会怜香惜玉啊。”
傅令河冷冷道:“你倒是有脸说,再有一回,模特部的事我想也不是非你不可。”
路征一听大事不妙,连忙哀嚎起来:“啊啊啊啊傅总我知道错了啊啊啊啊——”开什么玩笑!他一个明星经纪人,放着一堆事儿不干,费事巴力的好容易把模特部组建好了,就是想在令年里多一份保障,万一再被顶头上司卸磨杀驴坐享其成,那可真是亏大了!
冷不丁一个寒战,路征是什么心思也不敢有了,委委屈屈也不敢说话。
傅令河都吓唬到这份儿上了,情知也差不多了,便又循循善诱道:“路征,我说的你懂了吗?”
路征:“……”
“懂……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