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折到咖啡厅的时候,许星芽正在回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他轻轻走过去,将放在桌子边缘的咖啡杯挪到了不易被碰掉的位置,女人注意到夏折的动作,抬头看他,“来啦,先坐会,刚给你点的摩卡还没上。”
“嗯。”夏折应道,在许星芽对面坐下。
他和自己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徐星芽很忙,出差占了工作时间的一半多,公司越来越大,她手下客户极多,自然没时间见他。
但这是夏折给她,或给自己找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徐星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小折,妈妈的婚礼定下来了。”许星芽点击发送邮件,将电脑合上推到一边。
夏折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徐星芽温柔地抚摸着小腹,笑着说:“月份等不了,最晚就是九月份,再往后选的婚纱就穿不下了——你陈叔叔说一定要请你去当伴郎,我跟他说你高三了学习忙他还不依。”
夏折心口感受到一阵刺痛,他憋着一口气,缓缓点头道:“这个时间肯定是有的,您和叔叔别担心,我一定去。”
“诶好,你陈叔肯定高兴。”
“您现在身体重要,工作别太累。咖啡以后少喝吧?我给您重新点杯没有咖啡因的。”夏折说。
许星芽拒绝了,“咖啡是在这见客人才点的,没怎么喝。我陪你坐一会就送你回去,还约了下午的试妆。”
“您多注意身体。”夏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捡了最不会出错但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身体上你陈叔叔一直看着呢,工作我都习惯了,没事。”许星芽哈哈大笑,眼尾的纹路似乎都写着幸福。
夏折也下意识笑出了声,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不知道有哪里值得笑的,他只是知道,现在该笑了。
许星芽还想说什么,夏折就先开口了:“我看这边还要等一会,您的事重要,您早点去吧,别耽误了。”
“行。”许星芽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边收拾东西边说,“这里上东西是越来越慢了,我去给你催一下啊。”
夏折点头应好,“再见,妈妈。”
许星芽在点餐台前说了些话,收银员连连道歉,她侧身跟夏折挥了挥手,推开玻璃门走了。
夏折看着咖啡馆的门缓缓关上,他静静地坐着,直到服务员端上冒着热气的摩卡,才回神说了声谢谢。他看着那缕缥缈的蒸汽,想起了初中毕业时父亲邀请他参加婚礼时的情景,那时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部分的父亲。现在,他又失去了一部分的母亲。
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意袭击了他的鼻腔,夏折伸手摸了摸眼下,不出所料摸到了满指尖湿润。
离开前,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坐了太久,摩卡已经凉透了。
夏折站在盛夏的滚滚热浪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他呆呆地看着匆匆过路的行人,过了好一会才迈开脚,亦步亦趋跟在了一个路人身后。任由他走到哪里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就这样跟着走了大半条街,那人停了下来,夏折神色恍惚地又往前走了两步,疑惑地看了眼对方,半晌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反手抹了把汗水涟涟的侧脸,两眼无神地看着湿漉漉的手掌。
汗流得太多了,夏折想。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眼前炸开了星星点点的花,四周的一切都逐渐变缓。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且混乱。
“喂——!”朦胧中,夏折看到有人朝他极快地伸出手。
徐殿很快就发现有个神不守舍的男生跟在他身后走,他加快脚步,对方也跟着他加快,他脚步放缓,对方也晃晃悠悠地走。
他乐得就这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地带着他,突然感受到了遛宠物的快乐,虽然这样不太礼貌,徐殿心里失笑,默默给男生道了个歉。虽然很有趣,但马上就要过红绿灯,就这样迷迷瞪瞪的实在太危险。
谁知他一转过头就看到男生满面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格外泛白,他瞬间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就见他腿撑不住力气,上半身先快一步往地上倒。
徐殿眼疾手快,揽住了夏折的腰腹,完美规避了他细皮嫩肉的脸蛋直面高达五十多度瓷砖的未来。
正在等红绿灯的路人大多才反应过来,纷纷“卧槽”一声,再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中暑了,有人能帮我一下吗?”徐殿言简意赅地说。
“有什么能做的吗?”人群中很快走出了两个打着遮阳伞的女孩。
“麻烦你们去药店帮我买支清凉油,就往这边走一百米就有一家,我在这个便利店等你们。”徐殿指了个方向,直接将夏折打横抱起,飞快跑走了。
两个女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奔而去,其中一个突然说:“我去,力拔山兮气盖世。”
夏折听到耳边不停有人在说话,没过一会,他觉得自己像云一样飘了起来,飘进了温度舒适的区域。
“需要帮忙吗?”正无所事事的店员看到他怀里抱着个人,立刻迎了过来。
“拿一包湿巾和一瓶宝矿力。”徐殿简洁地说。
徐殿放夏折半靠用餐区沙发上,解开了他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将从站在旁边的店员手中拿起湿巾纸,抽出一张擦了擦夏折的手心手臂、脖颈和侧脸,想撸起他的短袖继续擦拭腋下就被夏折挡住了。
夏折虽然还晕得慌,在凉快的地方坐了会也恢复了一些精力,他还有些有气无力,喘了口气才说:“……我自己擦……谢谢。”
“感觉怎么样?”徐殿问,拧开了宝矿力递给他,“补充一下电解质。”
“好多了。”夏折喉咙确实干得很,接过就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徐殿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会,果断地说:“行,你用湿巾擦擦腋下和胸腹,散散热,头晕就躺下,我去结账。”
夏折刚想点头,但脑子里晃得很,只好“嗯”了声,看着徐殿招呼店员准备离开又叫住他,语气急促又虚弱,“结账,我去……”
徐殿拦住了他,说:“没几块钱,你歇着,身体重要。”
徐殿又拿了两瓶运动饮料,刚结完账,两个女生就推开门走进店内,看到徐殿连忙说:“那个,清凉油买来了。”
“辛苦了,天热你们也多补补电解质。”徐殿跟她们交接,给两人一人塞了瓶宝矿力。
“我们就是去买个东西。”扎着马尾的女生挠了挠耳朵,谦虚道。她们接过饮料,朝店内张望了一下,“那个,学长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认识他?”徐殿惊讶地问。
“我们是同校的。”另一个短发女生说。
徐殿点点头:“他在里面休息,看着好些了。”
“我们能去看看吗?”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问。
徐殿还是点头,带着她们往里走,手里拿着那个红色的小铁盒,嘴里问:“这个多少钱,我扫给你们。”
短发女生双手摆了摆,拒绝了,“不用不用,你给我们买的饮料都能买五盒清凉油了。”
徐殿也没坚持,他们三人走到用餐区时,就见夏折端端正正地坐好了,但是眼睛还闭着,头微微后仰靠在墙上,听到有人走过来就睁开眼看。徐殿看着他整齐扣好的衬衫和放在桌子空了的运动饮料瓶,轻轻挑眉,没出声。
长发女孩开口了,声音里满是惊讶:“真的是夏折学长啊!”
夏折面露疑色,很快地看了一眼徐殿,才问:“你们是?”
“我们两个也是西城一高的,开学之后高二。”
徐殿适时开口,扬起了手里的红色小铁皮盒:“刚刚你在路上中暑,她们帮你买了清凉油过来。”
夏折轻声说:“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孩子们连连摇头,关切地说:“没有没有,能帮上忙就好。”
夏折朝她们微微笑了笑,在场的三个人看着他都呆了呆。
西城一高自建校以来,每学期开学都会召集全校学生和教职工开大会,每个年级都要有一个学生代表进行发言,选学生代表的方式也简单粗暴——学期综合排名年级第一。其他届的年级第一时常波动,但夏折这届,自从夏折入学之后,每次月考都是第一,也不存在什么综合排名波动的情况。
两个女孩高一的时候看到高二两个学期的代表是同一个人,曾经好奇去问,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发现夏折算是西城一高的明星人物,不仅成绩好到逆天,长得好看,性格还特别好。两人本来都不是会过多关注别人的性格,但也对夏折产生了奇妙的好奇心。甚至了解到学校内部还有夏折的粉丝群,群主竞争激烈,轮流上位,高二学生中谁考到年级第二谁就是群主。
她们曾经吐槽,这哪是粉丝群,简直就是卷王群。
说回当下,她们俩都是见过夏折的,但只是在校大会上和照片里见过,城西一高不同的年级教学楼不同,两人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本人。夏折五官标致,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像半轮温润的月。
徐殿跨一步上前,打开清凉油的盖子,递到夏折面前,说:“我给你擦点清凉油,能缓解头疼。”
“那学长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短发女孩适时说。
“再见。”夏折笑着说。
徐殿看着两个人离开,一屁股坐在夏折身边,食指指腹抹了一层膏体,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上就已经多了一缕凉意。
夏折惊讶,往旁边偏了偏头,说:“我自己来就好。”
徐殿挑眉看他,没有应这句话,转而问:“你叫夏折,夏天的夏,哪个折?”
“转折的折。”夏折没有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但还是回答说。
“我是徐殿,清风徐来的徐,殿堂的殿。”徐殿说,捏住了夏折的肩膀,“你头转过来些。”
夏折没防备地照做,即刻另一侧太阳穴也多了一缕凉意。
徐殿看着夏折瞪大的眼睛,没忍住笑了一声,强装正色:“我比较熟悉处理中暑的症状,你如果涂错了地方可能会被凉意刺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