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接力赛因为时间原因取消了，初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就此落幕。

    雨后放晴的天空比平时更接近透明的蓝色，放学后操场上照常有男生打篮球，作为值日生打扫完成后，我靠在走廊边的扶手上，从这个角度能将操场尽收眼底。

    已经没什么人的教学楼十分安静，操场上的声响显得更为热闹，就这样看了一会，等到其他的值日生同学也收拾好了，便一起离开。

    每次走出教学楼抬头望向天空的那刻，心情都会格外开阔。

    傅晔穿着白色校服，正接过传球准备投篮。果然，离近了看还是不一样，脚步自然的放慢，希望从他身边经过的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在心中计算着还能见到他的时间——最后半年多，明年六月就要从这里离开了。

    也许以后见不到他了就能把他忘记吧 ，我这样想着。

    想坚定的相信，又不敢相信。

    我设想了没有他的未来却不愿接受，姑且算是劝过自己后再自我蒙蔽起来。

    我回头看着他的样子，澄澈又明朗的笑容，同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样，每次抬头看都想再多看一会。

    以我的成绩想要和他去同一所学校还差个十多分，总是发挥不稳定的数学是个大问题。

    本以为初三的节奏除了作业多些，没有太大变化，直到天越来越冷，放学后的时间用来考试，一模前每天都到六点才放学。

    学校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一模后会有不少高中给出提前录取的名额，依据的就是一模的成绩。

    考试的那周急速降温，奋笔疾书也没能让手指暖和起来，收卷前考场里一片刷刷的书写声。

    终于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监考老师正在清点试卷数目。这次考场是随机分配的，我和傅晔在一个考场，他坐在第一排，右手转着笔，背靠在椅背上，在听到可以离开后第一个起身走了出去。

    考场里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为了避免被迫对答案的情况出现，我拿上书包想一个人先走。

    今天是元旦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一模也正好考完，初三各班将举行本学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班会，算作对这学期的总结顺便作为一个放松的机会。

    回到教室的时候，座位已经被调整到两边，空出了教室中间的部分，充满了仪式感，虽然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班会，除了班主任的对学期的总结，总共只有两个节目，仿佛让大家坐在一起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

    有时候我会感谢节日的存在，这让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愿有了合适的出口，包装成一句得体的祝福，装点上特别的部分也丝毫不显突兀。

    今天居然是傅晔的生日。

    他拎着两袋蛋糕进来，请全班和他一起过生日，作为“谢礼”，每个人都要给他写一张贺卡，贺卡他已经准备好了。

    我有些好笑的接过蛋糕和空白的贺卡，该祝他点什么好呢？

    一笔一画的写下他的名字，例行写下学习进步，身体健康，想了又想，在最后写下了：祝你生日快乐，每天都快乐。

    所有的祝愿承载在快乐二字中，落款写下时间和姓名，我不禁嘲笑起自己的认真，谁知道这么多贺卡他会不会一张一张打开看呢？

    那么多张一模一样的贺卡，我的那张混在其中分辨不出，却格外的安心。

    这张参杂着其他心思的贺卡看上去并无不同，寻常的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对面的傅晔正和人推搡着，躲开即将戳在脸上的奶油，脸侧被弄上奶油就笑笑的擦掉，然后再趁对方不设防时戳回去。

    这一天考试的疲惫被冲散，整理完教室班主任宣布了放学。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出教室我才发现居然下起了雪。

    虽然和下雨差不多，落在身上就化成了水，大家依旧为下雪而激动，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学校对面的罗森此时挤满了人，我正等着结账，转头看见傅晔走了进来，戴着格子围巾和半指手套，到冷柜前拿了一个饭团，排队等着加热。

    结完帐，我在自动门快要开启前，就着外面的夜色，在玻璃门上找着他的影子，低着头着手机，高高的个子能够精准定位。

    由于下雪天路况不好，我搭乘的那辆公交已经比平时晚到了十分钟，学校门口正是热闹的时候，但因为即将到来的假期，此刻等待也变得悠哉。

    我带上耳机，眼前的景象连同耳机里的音乐，组成电影般的画面，大脑不自觉地放空，直到一双熟悉的球鞋进入画面。

    镜头上移，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画面左上角，平移向左，画面里的人向我转过头来。

    “你在等哪辆车？”

    “三路。”

    我摘下左侧耳机，回答傅晔。

    天气太冷，开口说话时冒出的白雾慢慢消散，仿若倒计时，我绞尽脑汁试图续上对话。

    只是还未等我找出合适的话题，傅晔已经再次开口，“顾铮，你打算参加哪所学校的自招？”

    他在这句话前加上了我的名字，我才发现他铮字的发音习惯弱读，像是在人耳边用气声说话。

    “二附中的，就是去试一下。”

    自招的题和中考不同，没做什么准备，也就是碰碰运气。

    “你呢，打算自招还是推优？”

    “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推优名额，得看这次一模的成绩了。”

    他自己没有察觉，笃定的语气和自如的表情让模棱两可的表达变得毫无可信度，本意是谦虚低调，却反倒更招人眼红。

    “肯定没问题的。”

    我知道，他应该还是会想听到这句话，明明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他笑着摇摇头，慢慢拆开刚买的饭团吃了起来。

    三角饭团的包装设计的十分不科学，想到自己每次吃都拆的一片混乱，又看见眼前人慢条斯理的撕开一角，不慌不忙的送进嘴里，一不小心就多看了几眼。

    路上的车灯间或地照过来，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傅晔带着的围巾远看是藏青格子，细细的天蓝色条纹靠近了才能看得出。

    我们现在靠的这么近啊。

    这个认知让我心跳加速，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遮掩此刻的笑容。

    “走吧。”

    我抬头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让我走到哪去。

    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一直听他说与旁人的话，现在是对着我说的。

    即将进站的公交车缓缓停在身边，车前灯照亮他半边身体，我看见他左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被照亮。

    下一秒倒影突然放大，他低头凑了过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放大数倍，连同温热的气息一并落在耳侧。

    “车来了，顾铮。”

    我感到脑袋犯晕，他已经扶着我的肩轻轻把我带上车。

    看来今晚的眩晕症只有等他离开才能好了。

    这个点的公交车很难有座位，傅晔眼尖找准一个空位让我坐下。

    他一手插兜一手拉着吊环，车窗上映出我和他，影影绰绰。

    一站过去，没什么人下车，又上来更多的人，车厢内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喧闹。

    车发动的瞬间，傅晔被身后人撞着一个没站稳，不受控制的倾倒，又赶忙扶住椅背站稳。

    他环绕在我的左手边，另一边是他的倒影。

    我看着窗外放空，想起千与千寻里的那辆电车，不知道开往哪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站。

    不知道傅晔和我，还能一起经过多少站。

    不想下一站就与他告别。

    于是，我开口问道，“你想考哪所学校？”

    “什么？”他弯腰低下头。

    “我说，你、想、考、哪、所、学、校。”

    我更加大声的说，甚至把每个字都拉长。

    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显然被问过很多次，只是我从未听他正面回答过，都以“能考哪算哪”一笔带过，可他并不是没有目标与规划的人。

    其实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一中。”

    简短坚定的回答。

    果然，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虽然位列四大名校却与其他三所拉开不小的差距，七成的学生是通过提前录取进去的。

    我猜到傅晔的目标肯定是这四所，却不敢笃定就是一中，毕竟我们学校已经三年都没有考进一中的了。

    毕竟一中离我比离他更远。

    “是你的话，大有希望。”

    我压下心中的失落与挫败感，说着自己不愿相信的回答。

    那么此刻呢，此刻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你到哪站下车？”

    刚想开口，他已经问出我要说的话。

    “我下一站就到了。”

    “我还有两站。”

    我们还有最后一站的时间。

    到我下车的时候了，我让傅晔坐在刚才我的座位上，走到后门准备下车。

    车门开启的瞬间，冷空气扑面而来让我清醒了不少，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就像现在。

    再多的纠结与犹豫也无法改变既定的路线，列车从不掉头，一路向前，除非……

    “元旦快乐！”

    他对我说。

    我停住脚步，回头。

    “顾铮，下周见。”

    下周见，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好像我们还有无数个可以相见的日子。

    “嗯，元旦快乐。”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离开，轻声开口：

    “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