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段惊心动魄可叹可怜的劫数,”他感慨着脚步一停,宽厚的后背撞上惴惴不安的人,转身迎面下了一番定论。
“本座竟全忘了。”
迟安安却因为这一句话,眼睛倏地一亮。
那亮光很快暗淡下来,她扯起唇角朝林旧勉力一笑:“无妨,你忘了我不会忘。我对夫君之心,天地可证。”
因为今日一番变故,迟安安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更显虚弱了。
林旧打量她几息,斟酌着出声:“你这是......”
迟安安指尖捏着衣裙晃了好几晃,终于等到月白衣角踱到身边,她终于闭了眼虚悬在仙君的臂弯里,柔弱出声:“飞鸿客栈,二楼五室,多谢夫君。”
说完,她便安详晕了过去。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时,迟安安才悠悠转醒。
她忍着天昏地转的晕眩起来,四周打量了下,正是她租的一间屋子。
昨天明明装昏,但不知是精疲力尽还是林旧使了什么术,她竟然真的一觉从靠到他臂弯睡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灰布帘子外透出隐约的光线照进屋内,正巧映亮了桌上的烛蜡。看来是烧了很久,烛芯烧得黑灰,蜡泪参差垂下烛台。
衣服还是如常,桌上紫檀木杯上插了几株新鲜的芙蓉。
迟
安安身上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她的玉佩。
咚咚咚!
又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来,她猛地心悸了瞬。
缓过来些许,才下榻开门。
剑修吴华与他同门不知从谁那里得知迟安安的房间所在,在门口窸窸窣窣:
“小倌儿眼见着夫人被抱进来的,怎么还没动静?”
听他俩自然不过的对白,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寻她了。
门栓一拉,吴华便打招呼:“林夫人好睡啊,都日上三竿——”
他的剑被旁边的柯烁扯了下,迟安安不忍听的话头被贴心打断,她朝柯烁投去一个略带欣慰的眼神。
二人俱是一震。
眼前的女子面容苍白,长发略微散乱泄在肩头,却难掩风流。
吴华又一声冒出来:“仙尊真吾辈楷...唔。”
柯烁使了一个闭口诀,终于止住了吴华的话头,向迟安安行了一礼道歉:“吴华心直口快,但绝无恶意。望夫人莫怪,在下柯烁,此番过来,有要事相想请夫人帮忙。”
迟安安点点头,抬手让他们进来。
走到桌边,顺手抄起木簪绾了个髻。纤弱的脖颈露出来,一张病容上显得眸子越发清亮,有一种楚楚动人之美。
她蹙着眉想挽回点二人已经一路如野驹狂奔的思潮:“我惯常喜欢睡到中午的,让二位久等了。”
柯烁先是老实地摇摇头,然后面容闪过一丝矛盾,终于选择告知面前女子实话:“可夫人,都已经是第三天了啊....”
吴华的眼神清澈,为了证实柯烁的话,头点得十分热烈。
迟安安默默垂眼,选择转移话题:“不知二位想请我帮什么忙?”
柯烁与吴华对视了眼起身,将随身灵剑横在身前,齐齐做了一个剑修的大礼:“请夫人为我下修界散修讨一个公正。”
迟安安愣了。
就她?
二人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柯烁顺势为她解释二人此行的目的。
仙门大比举行在即。
大比向来是为擢选天赋、品质、修为俱佳的人才而设,通过仙门大比,那就意味着修为能离破道更近一步,让修士施展抱
负,平魔安壤,扬名天下。
他们这些散修都是依靠个人机缘一层层天雷劈飞升的,好不容易来到仙界自然享有一番作为但百年来,通过擢选试炼的修士竟全都出自上仙界。偶有在第一关试炼中脱颖而出的散修,在最后竟也泯然众人。
迟安安恍然:“你们想让我去查为何仙门大比散修难以出挑的原因?你们怀疑有人在做手脚?”
吴华和柯烁不说话。
迟安安手心向内一挥,觉得好笑:“怎么会找我?”
指尖触到芙蓉,还带着朝露,看起来很新鲜,她福至心灵,“因为林旧仙尊同我的关系?”
却不想却很快被二人否决了,吴华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柯烁道:“两日前夫人辨破老道修以次充好,便钦佩夫人聪慧过人,且夫人愿以一己之力为身后众道友挡老道灵力攻击,可见夫人虽是柔弱女修,但心内更有侠气。”
迟安安原本苍白的面颊听得不好意思一红。
柯烁清了清喉咙,扭捏了下:“且夫人与仙尊的...如今无人不知。可见夫人于扬传新闻一道上颇有心得,倒时果真查出上仙界蹊跷,自然是靠夫人。”
懂了,这是对她传花边业务能力的肯定。
迟安安拨弄了下芙蓉花瓣,唇角清浅一笑:“我为何要帮你们?”
这却把柯烁问倒了。吴华发出点动静,让柯烁解了自己的闭口诀。
他的嘴里又惊天动地地一问:“夫人难道不想与仙尊并立于昆仑山巅,笑看群雄吗?”
......抱歉,并不想。
“仙君尊位,此次却接过了仙门大比的评审之职,焉知不是暗中守护夫人好不容易为散修撬开的一个口子!”
迟安安难言地看着这个小恋爱脑。
“夫人若是不嫌,我愿将此前去蓬莱收获的奇珍异宝全都送给夫人!”
迟安安眼神一亮,蓬莱盛产奇花异草,木系灵宝于她有益。
为了不让自己的兴奋过于明显,迟安安掩唇压声。
“我愿尽力一试。”
“哈!我就说仙君和夫人比翼深情。夫人定是为了仙君滋养身体,才勉强收下我的这些垃圾!”
迟安安盯着吴华的脑袋,不知道他豆大的脑仁是怎么挨过雷劈升练修为的。
送走二人之后,她又歪倒在榻上,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芙蓉花。
她是答应了那两小孩,但调查也好,探虚实也罢,她现在可连仙门大比的入场门票都还没有!
怎么进去蹲内幕啊!
————
离仙门大比还剩最后一天。
迟安安第十七次被守在昆仑通道的道修赶了出来。
“你这女娃娃怎不死心,灵根残缺到这种程度进仙门大比,岂不是来送命?”
迟安安熟悉地原路往后退,那两个小娃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到她进不去大比。交代给她一袋蓬莱仙宝后,大喇喇地就自顾自去
了。
她仰天长叹了声,想着能不能现学个变身术,随便边做一道符或一粒珠,说不定就给她潜进去了。
参加仙门大比的最后一波人气势汹汹朝这里赶来,灵马香车掀起滚滚灵流,掀翻了好几处散修设的铺子。
迟安安余光猛地一惊,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小玉儿的娘!
她身着素缟衣裙,鬓边的花瓣都枯黄了,不见了小玉儿的影子。在她的身前,白底红字分明写着:卖身葬儿。
迟安安脚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单膝点地,出口的声音颤着:“小玉儿人呢?”
她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三袋灵石还给她,跪下去朝着迟安安磕头。
迟安安只见半空中浮现了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给她带上花,然后躺进自己怀里,天真地问:“安安姐姐,爹爹怎么还不从上修界回来接我?”
迟安安心头泛过一阵又一阵的疼,横了心将身上搜罗到的钱财交到小玉儿娘手里。眼见着上修界车马靠近,迟安安让她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自己却在那张白纸前跪了下来,咬破指尖改了几笔。
还真有人在她面前停下来了,她咽了咽泪,声音勉强恢复如初:“道友可是去仙门大比的?卖身葬夫了解一下。”
一阵轻起的风撩乱她鬓边发丝,她左手随意将发丝抚到耳后,抬眼却见一块熟悉的幽兰玉佩。
再往上,青衣仙君歪着头,神色依旧冷清,但那双眼睛里映出痴望着他,眼角濡湿的迟安安。
林旧不解地启唇:
“你夫君又死了么,夫人?”
迟安安觉得林旧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对她业务机变的考验。
她垂下眼默了几息,在眼角又挤出了点泪花,才对上林旧的眼神幽幽开口:“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夫人。”
“我自然知道”这五个字抵在林旧唇边,不说似不妥,说了又实在有些怪异,他一下怔在那里。
迟安安就需要林旧这一瞬的迷茫,她找准时机将白纸卷了一团,扶着林旧的右手,起身:“你来找我,想必是还认了我们那桩露水情缘。你既认了,何必神出鬼没,叫人忧心。这几天我四处寻你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可知我以为那天是我往常做的一场梦,醒了以后还是......”
“还是如何?”
“还是如往常一般,没有你。”
仙尊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
昆仑山上传来悠长的钟鸣声,是催促修士进入大比的最后一声钟磬。一炷香后,昆仑试炼即将开始。
即使作为试炼判审的林旧也应该出发了。
可林旧此刻怀里窝了个泪眼婆娑的迟安安,林旧抿了抿唇,闭眼叹息:“我有错。”
“你错哪了!”
有一声高昂的女声盖过林旧的话音,迟安安猛地从他怀里探出头,十分无辜。
二人左边也是一对难舍难分的道侣,泼辣的女修拽着男道修的衣领,一面御起了剑:“你休想一人去昆仑!天下男人抛妻弃女的事多了去了,近了恶人有散修界陈世美,远了有天下皆知的仙尊林旧!”
“你要是没做半点对不起我的事问心无愧,就让我同你一起去昆仑试炼!”
听的入神的迟安安与林旧躲避的目光蓦的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