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声呼啸而过，几息之间，雨师已来到我身后，正是我结阵后的停滞期。短刃的寒意贴近我的后背，两侧的水珠形成壁垒将我退路通通挡住。
我心下一沉，北斗七星阵法需要施阵者操控，雨师显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选择最有效的方法，攻其必救，只要把我击倒，北斗七星阵也就不攻自破。
我心神飞速运转，千钧一发之际，玉花指环自动护主，将这必杀一击挡住，寒气将我后背冰封大片，我咬紧牙关，口中喝道：“大日，三昧真火！”
周身的雨珠蒸发成气，我腰部猛地发力，包裹火焰的一拳势如破竹向身后砸去，连雨师的短刃也无法破入三昧真火的火焰范围。
他反应迅速，立刻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后退，这倒给我一定的喘息时间。
雨师遥视我，道：“启明神女，我刚刚说给你讲个故事。”
他突然笑了，和煦春风般继续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亲自去看看这个故事。”
他小指弯曲，其他手指相继贴合，未等我有所应对，他开口道：“雨丝缱绻，游梦迷蝶。”
我突然发现我衣袂上的寒冰竟然化成一只蝴蝶形状，甚至周围的雨也变成一只只翩飞的雨蝶，向我飞来。
只听雨师清悦的声音响起：“入梦之术……同梦。”
……
“玄子大人……”
我被嘈杂的人声吵醒，入眼是一片荒芜。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山峰，阳光难以穿透，使得这里沉浸在一片昏暗与阴森之中。
“玄子大人，怎么办，山谷……山谷里都是瘴气，这样下去，妖魔还没追上，我们都会被毒死的！”
刚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未搞清现在的状况，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
他头发蓬乱如枯草，肮脏地纠缠在一起，那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双眼空洞无神，眼眶深陷，眼球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沾满了污渍和尘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周围站满这般模样的人，他们听到男人的话，眼中布满深深的绝望。
竟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凡人！
可我不是在和雨师打斗吗，怎么会到了这里，我内视自身，讶然发现自己此刻竟化为了男儿身。
我恍惚记得在身体变幻前，雨师使用了入梦之术。联想到先前在神诞之地经历过的镜花水月阵法，料想我应是中了雨师的幻术。
但入梦之术很少会在战斗中使用，这种道法限制颇大。要想将对方拉入幻境中，施术者也要一同入梦，且如果实力悬殊，极难成功。
雨师必然也在这个梦中，只是不知道他扮演的是何角色。
突然，一个男子跑了过来，喊道：“玄子大人，我……我看到妖魔带着魔化生物，已经向这边探查了！”
此话一出，我心中一惊，才发现刚刚忽略的信息，这些凡人竟然知道妖魔！
可妖魔早已在千年前消灭殆尽，这些人口中的妖魔又是什么？雨师行径大变，难道就是受这个所谓的妖魔的影响？
人群顷刻爆发哭泣声，此起彼伏。
我稳定心神，喝道：“退入山谷！”
有人啜泣道；“可是，山谷的瘴气……”
我向山谷入口走去，人群自带分出一条道路，我抬掌道：“南阳离火。”
出乎意料的是，手中是一圈水环，它滴溜溜飞入山谷里，将瘴气尽数吸收。
“这是？！”
竟是我从未修习过的法术！但时间紧急，不容我多做考虑。我道：“进谷！”
人群鱼贯而入，我在山谷入口设下防护，同样的，不是我惯常使用的道法。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道水墙。
入梦术，需要以真实经历的场景做为载体编织梦境，先前我一直认为这是雨师神位不稳后遇到了妖魔蛊惑。但现在想来，这很可能是雨师诞生后的那段经历。
通过这些法术，不难判断我现在在扮演雨师的角色，那雨师扮演的是哪个呢？
我狐疑看向那群人类，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寻找地方整顿休息，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
每一位都跟雨师的气息联系不上。
沉闷的，无望的压抑情绪扑面而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突然扑了过来，她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青筋暴突，犹如干枯的树枝，跪倒在我面前，“玄子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我的孩子，丈夫，为了掩护我们撤退，都被妖魔吃掉了，我该怎么办……”
她呜咽着，带动所有人的悲伤。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面对他们的绝望，我毫无办法，就算我能救下他们，他们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了
“吼！”
就在这时，一声吼叫震耳欲聋。
这一声犹如闷雷在深渊中滚动，穿透耳膜，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
山谷外黑压压的魔影步步逼近，为首的一只巨型魔物，身高数丈，双眼闪着诡异的红光，它张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黑色的火焰，所到之处，山石瞬间化为灰烬。
死气夹杂着臭味和血腥滚滚而来，妖魔带着魔物来了！
水墙被砸的砰砰作响，随时都会碎裂，每一下，都像砸到人们的身上，他们被吓得忘记了哭泣，紧张绝望的气氛仿佛能凝结出水。
“水瀑！”我已大致熟悉了雨师的道法，使出这范围性的攻击。
只见一条水之瀑布自天际倾泻而下，宛如一条巨大的银龙奔腾而出。水瀑宽数十丈，汹涌澎湃，势如万马奔腾，边缘如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水本身就有净化邪祟的能力，这一击又蕴含强大神力，一些弱小的魔化之物顷刻间被冲洗消散。
人群看到这一击，欢呼起来，找到了主心骨。
“大家看到没，只要守在这里，这些妖魔破不开玄子大人的保护。”
但我丝毫没有感到轻松欢喜。
当年雨师定也是如此，暂时击退了妖魔，可最后却以死相拼，才勉强镇杀它。
后面，我能守住入口吗？
第一日，妖魔带着剩余的魔化生物将山谷团团围住……
第二日，谷外瘴气开始聚集，丝丝缕缕侵蚀着入口处的水墙……
第三日，人们处在高度紧张中精神开始崩溃……
第四日，谷内已经没法再找到可以吞咽的食物……
第五日，疾病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第六日，人群中出现死亡……
此情此景，与我带领菏泽百姓逃至雷泽山何其相似，但不同的是，雷泽山上的食物还算充足。
雨师的能力可以消除疾病，但不能满足人类需要的温暖和食物。
“玄子大人，怎么办，我们还是逃不掉，你救下我们，带我们撤离，又有什么意义！”
“玄子，都是你，都是你要带我们走，我们听信你的话，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活生生饿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
一声声质问泣血锥心，他们的绝望哀嚎不断的在我耳边响起。
第七日，妖魔带领着魔化生物再次汇聚山谷入口，水墙再也没法坚持，轰然破碎，魔化生物疯狂涌入。我被妖魔牵制，根本分不出心神解决那些魔化生物，人们被残忍地屠杀在我眼前。
我脑海中突然想到商羊鸟所说，雨师以必死的决心，启动禁术之法。
我不再犹豫，全身神力催动流转，向妖魔奔袭而去……
光景骤然转换，我的眼前景象突变，眨眼间，我的意识回到了雷泽山上空。
举目四望，我惊愕地发现北斗七星阵不知何时已然启动。此刻，阵中光芒璀璨绽放，仿佛要将这整片天地都照亮。七道凌厉的星光剑芒，宛如七条游龙，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鱼贯而出，迅猛地洞穿了雨师的心脏。
痛苦如潮水般瞬间涌上他的面庞，雨师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额头青筋暴起。
他连咳数声，掌中血沫缓缓下流，艰难道：“启明神女，你赢了。”
北斗七星阵是天庭斗部的一个大阵，刚刚的战斗，我只能布下简易版本，是需要我全力控制才能七剑全中。
可偏偏那七剑全部刺入雨师的心脏。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雨师是主动承受了这一击。
我犹豫片刻，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此时他一身青葱绿衣被鲜红的血浸透，再无往日的生机。
雨师在我怀里呜咽着：“我要讲的……咳……咳咳……故事是，千年前，我拼尽全部……将那妖魔困死在水幕天华中，但我太弱小了，他们说的没错，咳咳，咳……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说过会保护好他们的，可我没有做到，都死了，最后，那些被魔物攻击的人们，在临死前，让我，让我不要顾及他们，希望我除掉妖魔，不要去危害其他人，让他们死得其所。我，我……我将那大妖魔困死在水幕天华中，但跟我一起逃离的人们也一同被卷入其中，他们是被我杀死的……”
雨师疯狂咳嗽，他嗓中似是奇痒无比，似乎只有咳嗽才能消减这份难受。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接着道：“妖魔尽数消灭后，我……我荣登天庭，归属雷部。”
“启明神女，你只知神位不被天地认可，会被革职，但其实，是我不认可自己拥有神位……”
他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啜泣哽咽道：“我……真的好痛苦，每时每刻都在自责……”
我想说，那你也不能把你的情绪发泄到人间，但他的血流到我手上，再从我的手中滑下，我意识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北斗七星阵虽是简易版本，但七剑全中心脉，雨师将陨。
无数话语在我嗓中滚动，最终只是道：“别再说了。”
雨师却像看穿了我的想法，急促道：“不，我要说。”
他的眸子骤然明亮起来，伸手向菏泽城方向一指，一道水波蓝光歪歪斜斜落了下去。
这一指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我惊奇发现原来被洪水覆盖的菏泽城竟完好无损，一道碧光将整个菏泽围着。
“这是？”
雨师微微一笑，道：“是洛水之灵。”
我不解道：“你没将他吸收？”
雨师静静看着水下的洛水之灵，缓缓道：“他需要接替我成为下任雨师。这次借用他太多力量，只希望我这残躯可以助他早日化形。”
我握住他满是血渍的手，问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何要降下这场水祸，却将这片土地保护起来？又为何要主动承受北斗七星阵的杀招？
我满心的疑惑无处得到解答，头脑仿佛要炸开一般。
雨师眸中倒映着我的面容，艰难道：“因为，我向天庭请命，自愿成为你最后一场考验。启明神女，天庭对人间的审判要开始了，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定局。”
他身体开始消散，雨师紧紧扯住我的衣袖，呢喃道：“希望你能做出最佳的选择……”
他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世间，最后，一身法力融入洛水之灵，将凡间的洪水吸收，向神诞之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