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时

    他们徒步也不清楚究竟走了多久,只晓得前方似有破光之势,那山峰威严耸立,冷锐峭壁直入九重云霄,水雾缭绕,湿了眼睫。

    这一上山,气温骤降愈来愈冷,冯景怡虽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体朝气蓬勃却也遭不住山间的湿冷气,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又权当若无其事般擤鼻尖,沈云携回头看他,不免担忧的问他。

    “你没事吧?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她心底突然生出后悔感,这其实与他本无关系的,还是把孩子牵扯进来。

    冯景怡狠狠一吸,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我没事,姐姐快些赶路吧。”

    她咬咬牙,终究还是艰难的往上爬,若是能够得此玄机,那不仅仅是她可以回去,说不定她所在的整个世界都会被修正,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状态,她们就都不会再经历从出生起便要背上的莫须有的磨难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坚定信念,一步一步走得稳健踏实,几乎使尽全身的力气。

    沈云携一双异瞳系统能在黑暗中窥见光明,她便时时刻刻让冯景怡跟紧点,一来可以最大化使用她的异瞳,找到最为稳妥安全的路,深山高林之中不乏虫蛇禽兽出没,他们身上防身的武器也不是能正面应对的万全之策。

    只是再安全也总会遇上些意外,冯景怡一个趔趄,险些踩空,他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旁边的藤蔓,他膝盖弯曲,顶着湿滑泥壁,借着力道一点点爬上去,只觉后背一阵一阵凉飕飕的,那东西似乎就盯着他,冯景怡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心脏跳得厉害到让对方察觉出他的存在。

    等到那吐蛇信子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可闻,近在咫尺时,他才缓缓转过僵硬的身躯,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蛇立在他面前,冯景怡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却被人一只柔软轻巧的玉手严严实实捂住他的嘴巴。

    “...嘘,别出声。”

    沈云携半拥着他半掩护,她凑到他耳边,低声低语。

    “别害怕,它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只要我们不惹怒它,它就会自己走掉。”

    而且他们就这样静立不动也不发出声音,那条大蛇似乎根本没注意他们,可它却还是没立即离开,而是盘踞此地。

    二人一动也不动,等了许久那蛇感知到什么咻得一下很快溜走了,速度快得惊人。

    他二人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冯景怡被吓得腿都软了,他瘫坐在地上,身上脏兮兮的,双腿还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条蛇,旋即就会把他们一口拆吃入腹。

    即便沈云携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可面对大自然一些比他们还要强大威猛的生物时,他们就显得多么渺小脆弱,好在躲过一劫,那额间冷汗也是不停的冒出。

    她也被吓到了,一瞬平息内心的波澜惊动,她走到冯景怡面前,蹲下身去问他。

    “你没伤到哪吧。”

    冯景怡看着她,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夹杂着方才情形的后怕,硕大的眼泪凝结落下,惹得沈云携失笑,他抬起袖子用力擦掉,这个年龄段的还是都还心高气傲,有人撞见难堪一幕觉着丢脸。

    “还能走吗你。”

    她笑了笑,没拆穿他。

    冯景怡狼狈地坐在地上,缓慢摇摇头。

    “上来吧。”沈云携半蹲着,一个转身,“我背你。”

    他可是男子汉!怎么可能让女子背他,若是传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可是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沈云携又说:“别磨磨蹭蹭的,等会儿天亮了到时候你杨爷爷发现我们不见了,我们连塔的边都没摸到可能就被抓回去了。”

    这招还是挺有用的,冯景怡不想坏了她的事,他清楚这对沈云携很重要,于是再也不敢磨蹭,直接趴到她背上。

    她的后背很温暖很踏实,他趴着很安心,也不知为何心跳会如此剧烈,完全不同于方才遇到那条大蛇的那种心跳感,现在的情况更加让他不知所措,也更加...依赖。

    沈云携以为他还害怕着,还是个孩子,哪能不害怕的。

    不过既然她都带他进来了,也一定会好好护着他。

    他们也走了一路,那座终于近在咫尺,当沈云携站在那座塔脚下时,铺面而来的是一股窒息和压迫感,使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面色变得凝重,也更真实。

    这座弃婴塔从外部看通体发黑,铸造得很高又极其坚硬不可摧,仿佛是工人刻意的,外面散发出来一股很重的压不住的阴气,塔内有什么东西一直往外泄一样,两扇大门上还贴有千百张符纸,撕了又贴,贴上又撕开,就这样反反复复。

    人一旦做了亏心事,就总是心虚的想要去掩盖滔天罪行。

    因为这扇门永远有人开合,永远有小孩被送进去再也出不来。

    她只听说过坊间修炼千年的白蛇与前世恩人相爱,却被一和尚强行拆散后镇压塔底的故事,未曾想有一天会亲眼目睹,筑高塔竟是为了葬送无数无辜孩童性命的存在。

    沈云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感到作呕恶心,也不知究竟是闻到其中尸体腐烂味道还是他们良心烂掉的气息。

    既已到此,沈云携放下冯景怡,十分冷静地对他说。

    “你且在乖乖待在这儿别乱动,等着我。”

    她说完就急切的想走,冯景怡拉住她的裙摆,语气也同样迫切。

    “那你呢?”

    一个人进去之后呢。

    会死吗。

    即便没进去过里面,但冯景怡无比清楚,这座塔有多么的危险,里面好多好多人都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深刻记得是这样的。

    他不想让她独自进去冒险。

    “乖,听话一点,好吗。”

    沈云携没再跟他说太多,只哄小孩一样的语气,然后扯开他的手,决绝地往塔的入口而去。

    他想去抓她,却怎么也抓不住了,突然用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这一走,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了。

    冯景怡不甘心,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沈云携来到门前,一层层剥开符纸,用尽剩下的力气去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她将身子贴在门面上,全身都在用力,那扇门也一点一点为她敞开,糜烂恶臭漫天充斥,大量空气涌入浑浊的塔内,映入眼帘的一幕幕触目惊心,打破寻常认知,即将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此生难忘。

    塔外看似简单,内部结构却复杂繁琐,设下的机关重重,外部围着一圈圈锋利的栅栏,沾上便见血,里面躺着一具一具森森白骨,几乎堆叠在一起,严丝合缝。

    而她们的骨骼还那样小巧,没有完全长出来,没人给她们活下去的机会,只是匆匆忙忙在人间走了一遭,又重新死去。

    还有一些的皮肉正在消融,在这塔内慢慢化解躯体,她们紧闭双眼,面无表情,沈云携却能感知到她们走得一点儿也不安详。

    这些新生儿,都是她那未来得及睁眼长大的姐姐妹妹。

    她们被丢在这儿哭得很惨烈,却无人回应,像民间话本中被关的妖魔鬼怪一样,被锁在静幽的塔内,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并不把她们当做人来看待,而是招来厄运的邪物,设下重重机关千防万防,可实际上她们都是没有任何能力的婴孩,她们还不会说话,更不会走路。

    只是觉得眼前设防都太刺眼,可笑又荒谬。

    他们设立的都是心防罢了,怕她们死了之后前来索命。

    沈云携在人骨中找寻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她躺在血泊之中,已无了生机。

    系统像是触发到了锚点一样,从乌啼镇那具女尸记忆开始衔接到眼前这位女童,原来她看的竟然是她的孩子。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孩子。

    可她的女儿也死了,不知为何也遗弃在这座塔中,沈云携想看得更加真切一些,被什么引诱了似的,一直往前走,脚下踩到机关,漫天箭矢朝她而来,一切都还来不及,便被人拦腰抱起,躲过一波又一波。

    在昏迷之前,她看到那人戴着面具,是上次在山洞救下她的孩子们的那个人。

    想着,意识已然模糊,从前看不清的一切从这儿逆流,所以的事情都好像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画面一转,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什么地方。

    她站在天台,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是现代建筑,她摸摸自己的脸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

    竟然是校服!

    她...回来了?

    来不及欣喜,某个角落旁边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抽泣声,沈云携还惊魂未定,她慢慢往声源靠近,一边警惕。

    “谁?谁藏在那。”

    猛地探头,竟是一位穿着与她同样的校服的男生蜷缩在角落里,男生身上都是伤痕,就连那张白净的小脸上都是伤,衣服上沾着的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血块已经干涸凝固。

    他泪流满面,抽噎着,很是无助,那双清澈见底的眼中竟是害怕与恐惧。

    “...你是他们叫来打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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