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的只是真理的影子。

    ——《理想国》

    威廉站在窗前，望着庄园里外忙碌的仆人们。

    舞会的准备工作已经持续了一整天了，远近的鲜花铺满了客厅，仆人们尽职尽责地擦拭着银器，搬运着桌椅。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蓓丽去世后，格蕾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脸上的疤痕让她成为庄园里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她甚至为此经常佩戴面纱。

    可他总是忘不了那天格蕾丝滚烫的泪水。

    再说，正是因为格蕾丝细致入微的照料，他的病才能这么快痊愈，才能从天花这场疫病之中活下来，没有留下那样不幸的疤痕。

    可是这份恩情似乎已经被所有人忘却了，包括他的父亲。子爵大人再也没有提起过收养格蕾丝的承诺，而他的母亲艾米莉夫人更是恨不得把她赶出家门。

    “威廉，你在发什么呆？”艾米莉夫人的声音从远到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穿着一身低调的蓝色丝绸长裙，脖子上戴着一串扁平珍珠项链，显得端庄雅致。

    “卢卡斯先生今晚会来参加舞会，我希望你能与他结交。作为一位伦敦出身的有名望的绅士，一定不会吝啬与他人的交往，这一点，我想你的父亲也是赞同的。”

    威廉转过身，露出一点微笑。“我会的，母亲。”

    艾米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

    “对了，关于格蕾丝……”

    “是的，母亲。”

    “我认为她今晚不宜出现在舞会上。她的模样，恐怕会惊吓到来到的宾客。”

    “母亲，父亲不是说——我想恐怕今晚是告知父亲收养的继女身份的最好时刻。”

    “她什么都不是！”艾米莉夫人厉声打断了他，“她只是个仆人，而且是个不祥的仆人。若不是你父亲的罪孽——迟早是要把她送走的。”说完，她转身离开，裙摆在地板上沙沙作响。

    威廉不再言语了，重新望向窗外。

    他知晓母亲对格蕾丝的厌恶，但仍然无法理解母亲的冷漠。格蕾丝并没有错了什么。她不幸地染上了天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这一切的源头，或许正是父亲的一句口头承诺。

    与此同时，格蕾丝正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听着仆人们的闲谈。

    “听说卢卡斯先生非常富有，在伦敦有好几处房产呢！”一个女仆兴奋地说道。

    “夫人肯定是想把小姐们嫁给他，”另一个仆人压低声音，“不过听说卢卡斯先生眼光很高，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咱们家的小姐。”

    格蕾丝握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早就听说了这场舞会的目的，也清楚自己肯定不被允许参加。但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从子爵大人书房里拿到的那一封信件或许能成为她的机会。

    可怜的蓓丽啊，明明是子爵滥情的结果，可罪恶结出的果实却由这个无辜美丽的小女孩来承担。

    如果所有人都忘记她的过往，我会为她复仇。

    格蕾丝摸了摸藏在衣袋里的信封，心跳加速。

    如果她能证明自己是子爵的私生女，至少能摆脱现在的处境。即使不能得到真正的承认，至少也能让子爵大人履行当初的承诺，给她一个名分。

    夜幕降临，庄园里灯火通明。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庭院，衣着华丽的宾客们陆续抵达。

    格蕾丝躲在楼梯的阴影处，看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裙，脸上蒙着一层薄纱，试图遮掩那些令人畏惧的疤痕。

    威廉站在子爵身边，迎接卢卡斯先生的到来。

    卢卡斯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举止优雅得体。

    他的到来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艾米莉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她们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他身上。

    “欢迎您，卢卡斯先生，”子爵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您能赏光参加我们的舞会。”

    卢卡斯礼貌地握了握子爵的手。

    “这是我的荣幸，子爵大人。您的庄园非常美丽。”

    寒暄过后，舞会正式开始。

    乐队奏起悠扬的乐曲，宾客们纷纷步入舞池。

    威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几位小姐的邀请，目光却不时扫向楼梯的方向。他知道格蕾丝一定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这一切，而他无法忽视内心的不安。

    格蕾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下楼梯。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然而，她刚走到大厅边缘，就被一名仆人拦住了。“你不能在这里！”

    仆人压低声音呵斥道，“夫人吩咐过，你不能出现在客人面前！”

    格蕾丝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正想争辩，忽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过身，发现卢卡斯先生正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

    仆人立刻低下头，退到一旁。

    格蕾丝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卢卡斯相遇。

    “这位小姐是？”卢卡斯问道，目光落在格蕾丝蒙着面纱的脸上。

    “她……她是……”仆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我是格蕾丝，大人”格蕾丝屈膝行了一个礼，“是子爵大人的……养女。”

    卢卡斯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那么，格蕾丝小姐，能否赏光与我跳一支舞？”

    格蕾丝愣住了，她没想到卢卡斯会提出这样的邀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犹豫道：“我……我不太方便……”

    卢卡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就在这时，艾米莉夫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快步走过来，强挤出一丝笑容。

    “卢卡斯先生，您怎么在这儿？舞池里正等着您呢。”

    卢卡斯礼貌地点头。

    “夫人，婀娜的花朵多该教人怜惜。我正要邀请这位美丽的格蕾丝小姐跳舞呢。”

    艾米莉夫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格蕾丝身体不适，恐怕不能跳舞。不如让我女儿陪您跳吧？”

    格蕾丝意识到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抬起头，直视着艾米莉夫人。

    “尊敬的夫人，我很好。卢卡斯先生既然邀请了我，我想是不该让他失望的。”

    艾米莉夫人气得脸色发白，但碍于卢卡斯在场，不便发作。

    她冷冷地说道：“随你便吧。”

    格蕾丝伸出手，轻轻搭在卢卡斯的手臂上，与他一起走向舞池。

    周围的宾客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威廉站在不远处，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音乐响起，卢卡斯带着格蕾丝翩跹起舞。他的舞步娴熟而优雅，格蕾丝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但格蕾丝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淑女，在舞蹈过程中频频踩中他的脚背。尽管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烧红起来了。

    “您为什么邀请我？”格蕾丝低声问道，“您明明知道其他人都不愿接近我。”

    卢卡斯笑了笑。

    “因为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我的确认为您是一位美丽而富有勇气的小姐。”

    于是格蕾丝认定这是一个如同子爵大人一样的花花子弟。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够翻身实现愿望的机会。

    趁着舞曲接近尾声，她贴耳说道：“卢卡斯先生，那么，这位美丽又富有勇气的小姐现在遇到麻烦了。她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什么事？”

    “这位小姐需要一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揭露一个真相。关于她的身份。”

    卢卡斯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听起来很有趣。为淑女排忧解难是每一位绅士的荣幸。”

    舞曲结束，卢卡斯牵着格蕾丝的手，走到大厅中央。

    他拍了拍手，示意乐队暂停演奏。宾客们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各位，”卢卡斯高声说道，“今晚的舞会非常愉快。不过，在这之前，我身旁的这位格蕾丝小姐有些话想对大家说。”

    子爵和艾米莉夫人脸色骤变，显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威廉则紧张地注视着格蕾丝，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格蕾丝深吸一口气，从衣袋中取出从子爵那窃取的封信。

    “这是我母亲生前交给我的，里面是一份证明，证明我是子爵大人的亲生女儿。”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大厅中。

    “如今我那可怜又受人抛弃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但这份证明依然有效。而我，作为子爵大人的亲生女儿，有权主张恢复我的身份。”

    大厅里一片哗然，宾客们议论纷纷。

    子爵皱着眉看着她，艾米莉夫人则愤怒地瞪着她。

    “荒谬！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格蕾丝没有退缩。

    “子爵大人，您曾经承诺过会收养我和蓓丽。如今蓓丽早已因为替您的女儿们在雪虐风饕的冬天里拾取柴火而感染天花身亡了，我也因天花留下了这样令人恐惧厌恶的疤痕。我希望您能履行承诺，承认我的身份。”

    会客厅里议论不止：“这样不体面的事……”

    子爵沉默了片刻，说道：“格蕾丝，这件事我们私下再谈。现在不是合适的场合。”

    “不，父亲，”威廉突然走上前，站在格蕾丝身边，“格蕾丝说得对。我们欠她一个交代。”

    艾米莉夫人几乎要气疯了。“威廉！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