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解离症。”
“时间是一条漫长而笔直的线,但是你在某个节点受到过大刺激将过去的时间强行变成了一个圆,与现在的时间割裂,内心深处封存了那些东西,就像…鲁伯特之泪。”
“你怕黑时的症状就是这种强行封存后遗症,我的建议是你需要治疗。”
周藤迟缓又呆滞地点了点头,凯瑞看着她的眼睛,很显然那是想要保持现状的意思,来这里的十个病人有八个都会这样。
凯瑞很认真劝她不要不当回事情,周藤还是有点沉默,她问可不可以给她开一些药。
凯瑞没说话,翻了翻手里的单子。
“你刚刚催眠状态下回答问题时几次无意识地提起一个人,应该是现在认识的朋友,你很依赖他,如果这个人对你重要的话,我更建议你治疗,并且戒断。”
周藤抬眼,凯瑞抓住她的一点触动,说:“他会抓着在你“现在的世界”里越沉越深,你那个封闭的圆圈就越难打开,打开时也会更加痛苦,伤人伤己,如果你不想现在治疗,那也起码对他戒断。”
周藤的心在跳,很重,一下一下。
“如果你继续依赖他,那么假如有一天你受到刺激,那很有可能你再次封闭自己现在的这段时间,到那时候很可能脑子里时间错乱,会更难治疗。”
周藤听明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周藤面对陈空就像是面对袁季青一样了,看见对方就是在触动那个封闭圆圈,触动那里面的痛苦。
她不想这样,周藤睫毛聚集了一点水汽,她说:“好,我知道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安眠药呢?”
凯瑞皱眉,很干脆地拒绝了她,“你只是最近休息不好,没有必要,开药有点矫枉过正了,可以多运动,或者听一些轻音乐,甚至睡前喝一点点红酒,但不要过量,你手上的手串也是有安神效果的。”
周藤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手腕,疑惑地问:“这个…木头珠子吗?”
凯瑞哑然失笑,“这个是沉香木,而且应该是珍稀奇楠木,市面上很少见。”
她想起什么又笑说:“有个朋友玩这个,之前看他花大价钱买过,本来觉得那个看着也不错,但跟你这个一比……总觉得他是不是被人坑了。”
周藤笑笑没说话,凯瑞又很认真地劝她好好想想,周藤点头,她说会考虑戒断的。
凯瑞微微叹气,但很轻,说她如果想好了需要治疗随时来找她。
周藤在公交上看着蓝城风光,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
她想,戒断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周藤不喜欢偶然,蝴蝶振翅引发一场风暴,她真的,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意外,没有一点波澜其实很好。
对于她来说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不再心存侥幸,对陈空来说,只是逐渐疏远了一个普通朋友,他本就那么忙,周藤悄悄离开他的世界或许是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情。
她想了想,回了一趟小破店,去卓山别墅把那幅画留下了,还有她之前借的书,也一并还了,虽然有小半本没有看完。
周藤在书房看见了自己的另一幅画,她看了一会,心里荡着一点涟漪,陈空的书房很规整,很大。
周藤贪心地多留了一会,目光停在了书桌后面的架子上。
后面的奖杯旁有两张照片,周藤拿起来,上面是林序南和陈空的一张照片,下面一张是他自己的,被抓拍的一张侧脸,那是在国外和林序南一起参加橄榄球赛留下的照片。
很耀眼。
周藤拿起他那张抓拍的照片,看了很久,手指轻轻地抚过,最后放了回去。
她离开了。
别墅的安保措施是顶级的,除了主人外权限有限,监控画面已经清晰上传到电脑端。
卓山变成了金黄色,满地的落叶飘在听风街,被风一卷,像是裙摆一样低舞。
但破旧的小店和山脚下的别墅顶始终阒寂无声。
入秋了。
周藤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陈空的电话的,她愣了很久很久,下课的人流涌动,差点撞到她。
周藤从巨大的茫然中回过神来,她想,陈空应该是回来很久了,但才想起和她联系,又或者是偶然回去看到那幅画才想起来她。
她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朋友。
周藤没有接,她直到了晚上才发消息说自己白天在上课,没有看到消息,又稍稍问候了几句,很客气礼貌。
陈空又打的时候,她说自己在图书馆,也没有接。
其实躲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更何况她们本就存在距离,沿着时间走下去,会离得越来越远。
她在躲自己。
陈空察觉到这件事,但并不知道原因。
在回到卓山别墅时候他看见了那幅画,和还回去的书,上面的字条在道谢,也像道别。
因为收到画而开心,也因为没有亲手收到画而失望。
假期,周藤和褚月白在吃饭,周藤穿着很寻常的卫衣牛仔裤,头发梳起,卡座的灯光下照的她一张脸很幽淡。
但唇红齿白,眉宇间都是欢快神色。
她和褚月白聊的投入,椅子卡啦一声挪开,两个不请自来的人落座。
褚月白和周藤各自看向旁边的人。
“……”
周藤吓了一跳,两个多月没见到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她的欢快神色都凝住,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打招呼。
就像是对待一个寻常朋友。
陈空把她脸上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盯着她看了很久。
林序南看褚月白,总觉得她是不是瞪了一眼陈空,但又觉得应该是自己错觉。
又转问周藤这些日子怎么消失了似的,叫她出来玩也不出来,要不是找褚月白都抓不住她人影。
周藤说课有点多。
林序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是课多还是跟什么同学玩去了?”
周藤刚要辩解,褚月白却添油加醋,“是不是那个约你去爬山的男生?我还以为你没去呢。”
周藤确实没去,当时只是顺嘴跟褚月白一提,有点抱怨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意思,但她怎么这时候提起这个,还说的这么不清不楚。
陈空垂眸,他走了有一段时间,不长不短,看来足够她交新朋友了。
周藤被他俩一人一句堵的险些说不出话了,连忙道:“没有,我没有,就是上课,没有玩。”
林序南又添了菜,四个人一起吃,但发现褚月白不是很高兴,周藤神游天外,陈空格外沉默。
……
回去的时候林序南和褚月白一路回学校,周藤也要回学校,陈空送她,周藤本想拒绝,但她觉得也不能疏远地这么明显,太可疑了。
而且周藤其实很想他。
戒断也不能一下子断,需要慢慢来,周藤这么安慰自己。
看着俩人离开,转头时陈空站在车门前看她,周藤过去,他也没开车门。
周藤自己伸手开车门,没打开。
“?”
陈空看着她,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流窜,撞的他难受。
陈空攥住她手腕,“我的画呢?”
周藤愣住,难道他没回卓山别墅。
于是答:“我上次回去送到你家里了,你没看见吗?”
陈空没说话,他看见了,但是他说:“没有。”
周藤眼神躲闪,笑笑说就在他书房,他回去就可以拿到了。
陈空觉得自己走得有点久,当时和她说的期限不准确,以为她是不高兴了,于是解释说出了一点意外,所以多留了一段时间。
周藤并没有问他什么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陈空再次沉默,所有的试探都被轻飘飘落在地上,散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回响。
陈空说:“送人东西不应该亲手送吗?”
他强调着亲手两个字。
周藤觉得自己手腕有点烫,她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你不是没回来嘛,我正好还书就给你带过去了。”
前一句话像是嗔怪,怪他走得太久了,陈空把她堵在车门上,周藤向后仰着,有点不自然的神色。
陈空低头,这样的姿势会让人想起靶场那日的吻,一样的距离,一样的姿势。
周藤不明所以,她被迫看着陈空眼睛,结结巴巴问他怎么了。
这双眼睛,没有一点欲望,单纯,无辜,干净地生出欲,是让别人沉沦的欲求,而她自己浑然不知。
陈空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难题,他在犹豫,到底是慢慢来,还是直接把人关起来呢。
眼睛落在周藤的唇上,就在他的思绪偏向后者的时候,周藤皱眉,眼底有一点担心,很认真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陈空眼神回来一点,没再想危险的事,拇指按了按她眼下,“我没事,倒是你,没睡好吗?”
周藤被他这样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到。
她说:“有一点。”
陈空问她为什么会睡不好,在想什么。
周藤看着他,离得这样近她都害怕心跳的声音被对方听到,不自然地偏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失眠。
陈空挑眉,“有点失眠,所以去爬山散心了?”
周藤很快说:“我没去!”
反驳的太快,周藤又掩饰着小声地重复,“没去,他们在开玩笑的。”
陈空笑了笑,他说,好,知道了。
周藤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距离被他又拉回去了。
她太难了。
陈空开车门,说送她回去。
周藤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