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布雷

    今年的降雪来的比较晚,天气预报上说,预计十二月末才会下第一场雪。

    初雪,在艺术作品里通常是一个很浪漫的意向。而之于姜柚初,并不算是一个很美好的天气日。

    高二下学期,奶奶去世后,姜柚初又不得不回到父亲那里暂住。

    以往的冬天,奶奶会架起烤炉,给她烤番薯吃;搬到老家后,院子里空荡荡,到处都是土灰和杂草,屋子里很冷,冷到坐一会儿,手指就冻得发红。

    姜柚初买了暖宝宝,架起暖黄色灯线的小台灯坐在客厅写作业,喝完酒的父亲回来,经过客厅,看一眼,拿起已经有些凉的暖宝宝,嗤道:“这么娇气啊?”

    姜柚初不吭声,抬眸,目光冷淡地撇他一眼,合上课本,打算回卧室写。

    姜父却对这无视更加不爽,扯着姜柚初的袖子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亏待你了啊?

    来不及说话,因为紧接着是冷冰冰的拳打脚踢砸下来。

    姜柚初咬着牙,依旧一声不吭,泪花在眼眶打转。

    而施暴的人看到对方毫无反应,也没劲,渐渐收手。

    等人走后,姜柚初才像是短线木偶一般,靠在破旧的沙发椅背,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约莫一个小时,姜父又走出来,冷漠的视线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伤口上游移,青的、紫的、快要愈合的……

    两张红票子,轻飘飘的,从眼前落下。

    他恢复正常平静的语气,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拿去买吃的吧。”

    对于没有赚钱能力的高中生来说,两百块是将近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姜柚初紧抿着唇,盯着落在地上的钞票,吸着鼻子去捡钱。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是比伤口更加难捱的无助,以及无能为力的屈辱。

    可笑的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这甩完巴掌给颗枣的“生活费”。

    因为她还需要生活。

    那天晚上,姜柚初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拿着仅有的两百块和奶奶留下的老年机,离开那个“家”。

    外面飘起大雪,她走到小卖部的屋檐下,打开手机,再三犹豫下,拨通了名叫“瑶瑶”的电话。

    也是在那天晚上,姜柚初在附近的草丛里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此后陪伴了她无数个冬天。

    -

    姜柚初拖到很晚,直到店里客人从原来的人满为患变为寥寥几个,也没想好怎么回“迟叙”。

    店里还在放他的歌,很衬冬天的声线,吐字清晰、温润如玉,唱着初雪的歌词,真似裹挟着霜雪簌簌落下。

    眼看快到九点钟了,甚至把店里的地都拖完一遍,该闭店了,姜柚初穿好外套,终于拿出手机,酝酿着措辞,最终眼睛一闭,狠下心发出。

    ——最近有些忙。

    发完消息,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姜柚初松下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穿戴好围巾和耳帽,锁门打算回家。

    刚一出门,外面的冷空气就直往脖子里灌,赶忙把围巾收紧。

    路上冷清,车辆匆匆,走到红路灯路口,姜柚初停下来,忽然感觉到有冰凉跌落到脸上,抬头,看到一片一片的小雪花往下飘。

    居然下雪了。

    看来天气预报不准。

    而当视线往前瞥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心跳却开始不听使唤。

    远远的,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对面,正低头看手机。

    看来消息回得还是慢了。

    这次的红灯却很不应景的很快变绿。

    姜柚初索性当没看见,往前走,不过这条马路了。

    路这么多,又不是只能走那条路。

    “姜柚初——”

    对面的祁璨看到她,喊她的名字,追过来。

    还未反应要不要停下来等他的时候,祁璨已经跑了过来,挡在她面前。

    姜柚初的处事作风一直是温吞、慢节奏,以至于有时候优柔寡断,缺少同龄人的决断力。

    就像当年,在父亲的喜怒无常笼罩之下坚持了两个月,实在受不住了,才想到打电话给妈妈。

    原本以为这些事可以暂且拖延,也许拖着拖着,事情就自然解决了。

    而祁璨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再次出现,令姜柚初猝不及防。

    “姜柚初。”

    祁璨又低声喊了她的名字,声音低哑磁沉,像是含着薄雪。

    姜柚初抬头,对上祁璨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漂亮,漆黑深邃,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引,所以一般情况下,她都会故意避开她的视线。

    而今天,好像没办法了,拖延原来不是个办法。

    “你在躲着我。”祁璨直勾勾地看向她,语气甚至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姜柚初就像是被突然点名提问的高中生,一时之间大脑空白。

    “你明明不忙。”祁璨不再给她找借口的机会,直截了当,“你刷了一下午的音乐论坛,我看你还发了很多条歌曲分享。”

    下意识的,“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而姜柚初在这一瞬,忽然清醒,且很迅速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重点。

    如果只是作为祁璨的话,他并不知道她的账号。

    他也没有再刻意掩饰。

    “你早就知道我是迟叙了对不对?”

    “嗯。”姜柚初垂下眼眸,心想,果然。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祁璨的语气淡而凉。

    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姜柚初抬头,看着昔日骄傲的少年,而今闪耀的音乐新星,眉眼低垂,神色黯淡。

    那一刻,她的心跳又控制不住地加快,却语气冰冷:“因为讨厌你啊。”

    “姜柚初,这两者有什么逻辑联系吗?”

    “祁璨同学,你是歌手,不是演员,我们都不要再演了。”姜柚初深吸一口气,“你明明早就知道我是你的高中同学,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你是迟叙,知道你以迟叙的身份靠近我,帮我的忙。”

    “——以悦食记的幕后负责人身份找我合作开新店,以迟叙的身份找我剪视频拍MV,甚至去猫猫直播间批发似的下订单,还有……徐向被迫出国,也是因为我。”

    姜柚初望向祁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本来以为我们,是作为朋友,慢慢关系变好的。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在一开始,你就对我过于好了。而这份好意,太过沉重,我承担不起。”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想这样。”祁璨眉头轻皱,并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品牌合作的事情,我只是牵线;找你拍摄,也是因为新歌录制需求;徐向出国,是因为我担心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不开心。”

    “可是我不想这样。”姜柚初叹气,“我们之间,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祁璨对她的好,不是假的,可是她害怕,害怕这又不是真的。

    高中时,姜柚初曾因为祁璨的间接影响,度过不太顺利的一段时间。

    毕业这段时间,她又因为祁璨的影响,事业一步步变得顺利起来。

    这样很奇怪。

    她不希望祁璨是因为愧疚对她好,更不希望自己的事业,是因为往昔的经历,之于愧疚而补偿性的变顺利。

    “我们就这样吧。”姜柚初叹息,“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江岸对面,远处的大屏广告展示牌上放着苏雪的特写海报。

    姜柚初越过祁璨,看向屏幕。

    有风从对面吹来,脑中的混沌也渐渐清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从这里结束吧。

    高中时,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更不是。

    说狠话的是姜柚初,眼泪却也是她这边先落。

    眼看泪花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她别开脸,正要酝酿着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下一秒,脸边贴过来一个柔软的丝绸手帕。

    祁璨拿着手帕,也不管姜柚初怎么想了,轻轻擦她眼角的眼泪。

    姜柚初被他的“冒犯”整的怔了一瞬,随即咕哝着说,“我说我讨厌你,你听不懂吗?你怎么不走?”

    话说完,眼眶又泛起潮意,话却不逞多让,“我讨厌你!”

    祁璨一边擦着,唇却弯起一丝很浅的弧度,轻声说:“知道了,姜同学。”

    “……”

    “你这句话,我听了不下八遍了,免疫了。”

    祁璨低头瞧着眼角红红,头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颊和耳朵尖也都被冻得通红的姜柚初,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迷你的电暖宝宝,打开开关,拉起姜柚初的手腕,将电暖宝放进她手里。

    “天冷,暖暖吧。”

    姜柚初低头,看向毛茸茸的电暖宝,上面还绣了一朵玫瑰花。

    “既然你知道我是迟叙了,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吧?”

    祁璨继续看着姜柚初。

    他们离得很近,但他却不后退,直到说话间可以感受彼此说话的雾气和余温。

    天边飘起的雪花愈来愈多,落在两人的头顶上,化成水。

    路面很快泛白,脚踩着,会留下鞋印。

    如果视野拉远,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祁璨身后的一长排脚印,是他走向面前女孩,逐渐靠近的痕迹。

    事情发展的剧本和姜柚初预想的不太一样,还来不及回复,只听祁璨接着道。

    “你说的,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以后会先过问你的意见。”

    “——可以吗?”

    姜柚初眨眨眼。

    抬头,看向祁璨。

    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的身影,仔细看才发现瞳孔是带点棕色的黑。

    他好像和之前那些打个巴掌给颗糖的人不一样。

    他帮她把巴掌打了回去,还问她这颗糖的味道合不合适。

    “怎么样,”祁璨低头,笑容温和,声音却似有引诱勾人的意味,“给我一个哄你的机会,哄到你不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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