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濛很快出了院。
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除了大脑里被搅浑的东西,几乎看不出有经历过什么大变故,出院当天陆家来了很多保镖,甚至有警察维护秩序,记者和一些注射过卡米果的人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索娜菲陪她坐在后座上,低声问:“需要派人......”
“不用,让他们拍吧。”陆濛说,“人们总要有个泄愤的途径。”
索娜菲没再说话。
回家没休息两天,陆濛就被传唤到警局问话,自从出院后侯赛因就为了方便一并住进了庄园的客房,所以他们当时是一起去的。
到警局的时候森尔特也在,从职位上看,他是目前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然而侯赛因并未怯场,他和森尔特握了握手,随后一并进入审讯室,从始至终,陆濛都很配合。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都聊了什么,只是等他们出来以后,过了一周,徐清妍被保释出来。
徐清妍很聪明,这些年她为米凯莱和陆潜做的账很多,可能被揪出来做文章的却很少,当初她主动提供米凯莱偷运到奥普赛的货物清单已经为她争取到了罪情宽大处理,这会儿又有陆家作保,上面的人也没有为难她,而是以条件交换让她整理出这些年米陆两家为了研发卡米果所涉及的财务侵占问题,徐清妍像是对此早有准备,很快就把资料上交上去。
与此同时,陆濛首次作为大股东同意开放伊阿索的公共使用权限,这个公布一出,华尔盛的股票终于在暴跌一周后缓慢停止。
这次陆潜和米凯莱纷纷出事,警方还顺势逮捕了几个和米凯莱有私下交易的股东,公司上下风声鹤唳,因此对陆濛空降董事会并没提出异议。
陆濛开始了忙碌的处理事件后续的生活。
白天她会准时到公司处理事务,在侯赛因以及徐清妍的帮助下,她上手得还算快,公司这些年其实已经被陆潜整合得差不多了,几乎都是自己人,少数几个亲近米凯莱的董事也因为这事全都锒铛入狱,因而整个过程中陆濛并没受太多阻碍。
最难的是资产收缴问题,由于卡米果涉及的金额巨大,又兼并各项严重罪名,侯赛因说,陆家的资产可能要被查封大半,米凯莱家同样是,因为米凯莱没有继承人,包括庄园在内的房产大概都要全部充公,上面几乎没有打算给死人留下太多余地。
对此陆濛并没有过多表示,只是安静地在侯赛因整理出来的财产明细上签了字,其中就包括了陆家底下的全部医院、港口、数十套房产、旅游景点资产以及流动资金。
开庭的前一晚,徐清妍邀请陆濛到酒吧喝酒。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闻言,陆濛说:“我们以前很熟?”
“也不算是,合作关系吧。”徐清妍穿得很性感,上半身是抹胸背心,下半身是一条皮质长裤,把身材勒得像是蛇美人,“我看到你签字的财产名单了,你把你母亲的房子也算上了。”
陆濛问:“它有什么特别的吗?”
“......只是听我一个朋友说过,那个地方对你母亲来说还挺有意义的。”徐清妍喝了一口酒,然后撑着额头大量她,“如果你不是真的忘了,应该不会把这个地方划进去。”
“我问过索娜菲,她说那里已经很旧了。”陆濛没有感到冒犯,她的手指搓弄着杯壁,抹下了一手水珠,“这些事我都会询问索娜菲的意见,她在家的时间最长,知道的也最多,我在她的提议下只把画廊留下了,因为要处理里面的艺术品的确比较麻烦。”
“这些东西要是充公可就不值钱了,里面听说还有很多你学生时期的个人作品。”徐清妍沉默了片刻,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跟你说句谢谢,当初你选了我做合作伙伴,我曾告诉你别让我做亏本买卖,事实证明你的确做到了。如果不是因为站了你这边,我这一次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全身而退,作为感谢,我会尽力帮你。”
陆濛举起杯子和她轻轻碰了碰:“你该感谢的是过去的我,但现在的我对你给予我的帮助仍然感激。”
徐清妍勾起唇。
等酒喝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出去,陆濛问:“你怎么走?”
“有人接。”
话音刚落,她们到了后门,就见一个女性骑着机车等在路边,昏暗的路灯下,那位看身形像是Omega的女性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见她们出来,双腿稍稍用力,撑起了机车。
陆濛走在徐清妍身边,看着她跨上了后座,随即和头盔下的那双眼四目相对。
“你......”
头盔下的声音显得有些闷,然而只开了个头,那位Omega便没再说下去。
“算了。”
沉默中没有人再说话。
陆濛看着她们驶离,机车的引擎声不算大,但仍然充满后巷,很快就没了影。
“小姐。”
身后的司机等待许久,见陆濛没什么反应,唤了一声。
陆濛这才收起目光,转身上了车。
***
次日庭审。
这次庭审没有公开,整个流程进行得很快,因为关键主犯死无对证,所以主审环节基本是对卡莫拉的组织高层以及参与进卡米果研发流程的相关管理及其工作人员进行审判,哪怕是这样嫌疑人也多达超过百名。
受害者受过检查与治疗后全部到现场旁观了审讯,其中包括那位清洁工。
好不容易等到了漫长的庭审结束,一审对这131名嫌疑人进行集体宣判,其中89人被判有罪,刑期合计超过1000年,几名主要头目各获刑30年有期徒刑,包含米陆两家在内,这次宪兵部队参与的联合行动一共收缴4.2亿欧元资产,成为了这半世纪以来意大洛斯最大规模的审判之一。
结果出来后陆濛从正门离开,她一身黑衣黑裙,走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所有记者冲上来采访,保镖刚想拦住,陆濛稍稍抬手止住了他。
现在陆濛已经习惯了镜头和麦克风,见她游刃有余地开始回答记者的问题,保镖们只是出手维持秩序,没有再多做阻挠。
眨眼一年后。
由陆濛牵头的信息素药剂改良项目终于通过临床实验,在国家药监局发布获批上市的公告后,新型的平价抑制剂与阻隔剂以其更低廉的价格与副作用更低的功效正式投入意大洛斯市场开始试行。
经过卡米果事件后,如今伊阿索的使用权限已经放宽到了平民级别,这期间政府甚至联合华尔盛进行了许多公益项目支持,这半年内利用伊阿索治疗腺体的情况已不再是个例。
此举一出,华尔盛的股票大涨,人们对于这个接手华尔盛才短短一年的女性Beta继承人所做出的一切赞誉有加,仿佛渐渐都忘了当初陆潜为他们留下的阴霾,转而赞颂起陆濛的无私,与此同时,华尔盛也正式与背靠奥普赛王室的药企签订了多边合作协议,新型信息素药剂的配方将会作为合作条件之一分享给奥普赛王室一起参与改进实验,有专家预测,或许再过二三十年,信息素药剂又会迎来一轮新的改革,到那时候,人们有望用上免费的且作用更强的信息素抑制药,Alpha和Omega一生需要用到的药剂数量也会大幅度降低,一切都会交给时间来证明。
又到了五月。
陆濛在那次事件后首次来到了画廊。
一切眼看着布上正轨,仿佛过去的种种也即将尘埃落定。
陆濛进门前在门口看见了一只毛发很干净的幼猫,看上去是流浪的,眼角有一些分泌物。它灰白相见的皮毛让它看上去整个毛茸茸的,看见陆濛,小猫微微炸起了毛,却也不敢靠近,只是谨慎地小声叫着,然后慢慢挪到了墙角。
陆濛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她拿出钥匙打开门,保镖刚想跟进去,她出声阻止,于是保镖便守在门外,并为陆濛关上了门。
一年多没来,陆濛好像已经把它给忘了,也没有吩咐人过来打扫,墙上的画和摆放的雕塑全都被蒙上了灰白色的布,上面堆积着明显的灰尘,陆濛看了一眼,没碰它们,转身上了楼。
二楼的钢琴琴盖上都是灰,陆濛用手拂开,手指轻轻划过,却没有打开。
她的视线逡巡周围一圈,像是要找什么,目光很静。
然后她看向了走向三楼的楼梯。
三层好像更久没人来了,光线更暗,窗帘都拉着。
陆濛走到窗前想把窗帘打开,却无意间撞到了一张书桌的边角,她觉得腰间疼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去,把厚重的布帘拉开了一半。
尘埃顿时飞散开来,陆濛没有捂住口鼻,因为她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相框。
红金色的,安安静静地摆放在了这张摆放在窗前的书桌中央,周围没有其他东西。
陆濛轻轻拿起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婴儿,身边站着一个男孩。
男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女人怀里的宝宝,摄影师拍照的时候似乎用的是老式胶片相机,照片的颜色很单薄,放久了泛着一股黄灰,但人物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拍得很清楚,女人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的时候是微微笑着的,因此哪怕她再瘦削苍白,也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陆濛用手指轻轻摸过相框玻璃,下一秒,她余光注意到书桌下面还有个很薄的抽屉。
她若有所觉,那一瞬间似乎有些犹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拉开了抽屉。
里面安静地放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陆濛放下相框,拿起首饰盒慢慢打开。
原本该装着蓝铃花袖扣的位置,静置着一枚银色素戒。
它代替了袖扣的圆,正好嵌在其中,不知道在这里等待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来寻找它的人。
陆濛把它拿起来,指腹摩挲间,摸到了内圈中刻的小字,于是便走到离光最近的地方抬起来看。
——Mo Cuishle。
一笔一划,有些笨拙的连字,清晰地刻下了这两个词。
陆濛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下一秒,她把它戴在无名指上。
眼泪不知怎么的,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
她把手捧在胸口,无声流泪。
她的灵魂好似在一年多的游离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归宿,可以容纳她的创伤以及无望的等待。
Mo Cuishle。
他说,她是他的挚爱,也是他的血肉。
几分钟后,陆濛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锁铐,心里沉甸甸的,原本无期的监禁,也让她感到满足。
离开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射过来。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意大洛斯的夏天就要来了。
“我带你走吧。”
陆濛走到墙边蹲下,对小猫伸出手。
戒指投着莹亮的光泽,像是混乱中生出的一颗舞动的星。
她知道,未来大概有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会再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