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祁夜容尚未应答,祁夜雷进已先一步躬身作揖,沉声道,“和诜世子恐有误认,小女近日方大病初愈,前些日子又遭那贼匪掳走,幸得遇见楚平王爷相助才得以脱险归来。”

    和诜唇角微扬,眸中讥诮一闪而过,漫声道,“丞相说得极是,许是我眼拙,认错了人。”

    继而他眸光一转,又看向魏长引,那双俊美如画的眉眼间隐现几分癫狂之色,缓声道,“就是不知那位与楚平王爷一起走的女公子,又是何人?”

    瑾帝高坐御案之后,如何瞧不出二人暗流汹涌?

    和诜自入瑾国为质后,素来追随在魏长引左右一口一个阿兄长阿兄短的。

    “若是真如和诜世子与丞相所言……”瑾帝的视线慢慢的转移到魏长引身上,似笑非笑道,“楚平王莫不是真有心仪的女娘?”

    魏长引神色未变,只微微垂首,淡声道,“回陛下,臣身子不如从前,终日于府中调养,何来心仪的女娘?更何况……”

    他抬眸,视线悠悠落于和诜面上,缓声道,“……和诜世子又是在何处见过我?为何我竟毫无印象。”

    祁夜容静坐一旁,冷眼旁观二人鹬蚌相争的那口舌之快,心中暗忖,有祁夜雷进在此,她自不必多言。

    和诜眸色微沉,正欲再开口驳言,只听那瑾帝已朗声笑道,“罢了罢了!朕今日召尔等前来,自是有要事相商的,方才尔等所言的这些琐事,且先搁置一旁。”

    瑾帝略一抬手,内侍总管立即会意,带着宫内的婢女躬身退至殿外。

    “今日召尔等前来,实有两桩要事。”瑾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和诜身上,“和诜啊,你与六公主也相识多年,如今你们二人也是到了婚配的时候了……”

    颛孙嘉玗指尖微颤,蓦然抬眸,却见瑾帝目光深邃,正凝视着她。

    和诜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却未立即应答,只是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望向魏长引,仿佛在等他的反应。

    魏长引神色如常,只垂眸饮茶,恍若未觉。

    瑾帝眸中闪过一丝深意,继续道:“六公主乃朕掌上明珠,自幼聪慧温婉,与和诜世子年岁相当,若能结为瑾北之亲,可是两国之幸啊。”

    和诜这才收回目光,唇角微扬,拱手道:“陛下厚爱,和诜自当遵从。只是……”他顿了顿,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颛孙嘉玗,“不知六公主可愿远嫁?”

    颛孙嘉玗似乎感觉到了他投过来的视线,她悄然看过去,蓦然间便对上了他的目光,她却又胆怯的收了回来。

    瑾帝朗声一笑:“公主自幼知礼,既为国事,岂会不愿?”

    和诜低笑一声,却未再辩,只垂首道:“既如此,和诜……谨遵圣命。”

    瑾帝又看向祁夜雷进,缓缓道:“这第二桩事,便是太子与祈夜家氏娘子的婚事。”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瑾帝目光深邃,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又道:“太子如今年已弱冠,自当择贤女为配。祁夜氏女容,聪惠贤淑,堪为良配,朕意欲赐婚太子,不知祈夜爱卿意下如何啊?”

    祁夜雷进心头一震,连忙跪伏于地,扣谢道:“陛下圣明,若小女能得陛下垂青,实乃祁夜氏满门之幸啊!”

    话落,祁夜容眸底闪过一丝冷意,却仍低眉顺目,未曾表露半分。

    魏长引坐于对侧,神色淡然,唯有袖中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晦暗不明,他只看了一眼祈夜容,随即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只是这祈夜雷进方叩谢圣恩,那袁公公忽得走了进来,“陛下,大司空在殿外求见陛下。”

    瑾帝皱眉,喃喃低语,“他来做甚……”

    随即高声道,“让他进来。”

    “是。”

    得令后,袁公公刚出殿门不久,这大司空夏侯高岑便趋步入殿,广袖垂地,行稽首大礼,沉声道:“臣夏侯高岑,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夏侯高岑虽与祈夜累进同入朝堂,然年齿稍长,近年渐少涉政事,瑾帝念其辅国有功,特赐恩荣,许其颐养天年。

    今日他进宫来,瑾帝倒是觉得稀奇,他含笑抬手,“夏侯卿免礼。爱卿年高德劭,朕已特许免朝,今日是因何事而来啊?”

    夏侯高岑直身正色,肃然道,“臣闻陛下欲为太子择妃,此举事关国本,故冒昧进谏,还请陛下恕罪。”

    瑾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哦?那夏侯卿对此事亦有高见?”

    夏侯高岑目光微转,掠过殿侧静坐的祈夜容,缓声道:“陛下赐婚,自是天恩浩荡,然……”

    他顿了顿,“臣不久前便听闻这祁夜女公子前遭山匪劫道,虽蒙楚平王仗义相救,终究玉璧蒙尘,现若立为东宫正妃,恐市井闾阎间...…”

    闻言,祁夜雷进面色骤沉,正欲驳斥,忽闻殿外内侍高声唱道——

    “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气氛骤然凝带,众人闻声,纷纷敛容肃立。

    但御台上的瑾帝可以说是眉开眼笑都不足为过。

    这夏侯高岑他搞不定,可这皇后可以啊!

    珠帘微动,环佩轻响,皇后着一袭玄色凤纹深衣,云鬓高挽,只见皇后身着素色深衣,步摇垂珠,款款而入。

    众人躬身作拜,“见过皇后。”

    她眉目间仍一如既往的嵌着刚与柔,唇角虽含笑,但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

    皇后正要行礼,瑾帝立马抬手示意免礼,“皇后毋须行礼。”

    继而亲下御台将人迎上来,“皇后怎的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只见皇后微微一笑,眸光掠过祈夜容,又缓缓收回,道:“听闻陛下召见祁夜容,祈夜容于妾殿中也学了些宫中规矩,虽于妾那里也闹出了一些笑话罢,只是妾想着婚嫁一事,便由她自当决断,但既是太子妃人选,妾便不请自来,陛下不会怪罪妾吧。”

    太子跪坐于一侧,闻言眉头微蹙。

    这二人来的也过于及时了吧。

    瑾帝闻言,郎声笑道,“怎会怎会,皇后能来自是最好的。”

    皇后颔首,缓步行至皇帝身侧坐下,指尖轻抚袖口繁复的绣纹,似不经意道:“大司空今日入宫,倒是稀客啊。”

    夏侯高岑行跪拜礼:“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轻拂袖摆,似笑非笑:“方才听闻司空大人对太子婚事有所异议?”

    瑾帝亦看向夏侯高岑,神色莫测。

    夏侯高岑不卑不亢,拱手道:“老臣以为,太子妃人选关乎国本,当慎之又慎。祈夜氏女公子虽出身名门,然前番遭遇,恐难服众。”

    此言一出,魏长引骤然回神,侧目望向那始终低眉敛目的祈夜容。

    却见她神色从容,素手执盏,轻啜一口清酒,而后缓缓抬眸,一双幽深如潭的眸子与他相触,眼底似藏胜券在握的锋芒,却又转瞬隐于平静之下。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夏侯高岑像是进了祈夜容的局,又或者说,在坐的,包括他,也没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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