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狸城五月的清晨七点,天空已经透亮,微风透过洋房二楼的敞窗溜进来,将角落的浅色纱帘吹起翻飞的弧度。
南珂挎上帆布包,关好卧室的门,正从窗前经过。
纱帘尾部敲打在她纤细的脚背上,和她淡青的长裙末端交缠到一块儿,又迅速错开,然后再交缠……
风好像对这个女人无限眷恋。
南珂踩着拖鞋下楼,一路走到入户门前才停下来。
她微低着头与腰,将脚伸进单鞋里,然后一手撑着墙面,一手勾出踩进去的鞋后跟。
长而密的乌发顺着身体倾斜的弧度,垂落到前胸,清瘦的背影里便露出了细白纤长的脖颈,整个人真是脆弱又柔美。
穿好鞋,她伸手正要拧开门锁,垂眼瞥见老公周明渊乱摆的球鞋,她抿了抿唇。
昨晚他又打游戏到三更半夜,为了不被他影响睡眠,南珂已经跟他分房睡了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才七点,周明渊一定还在呼呼大睡,她本来不应该去打扰他的。
但是,有些事还是需要跟他知会一声。
她走到他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没人应。
她又小声开口,说了一句话:“老公,我身体不舒服,你能陪我去医院吗?”
里面依然没回应。
看来是真的睡得很死。
她垂下眼帘,这次声音放得更小了:“那我自己去了哦。”
说完她转身就走,卧室的门却猛地被打开。
她惊愕回头。
周明渊揉着鸡窝头正要出来,抬眼看见是她,也是吓了一跳:“你搞什么?鬼一样站我房门口!魂都被你整出来了!”
南珂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我刚刚敲门了,你没听见么?”
“这么早敲我门干嘛?我打了个通宵,五点多才睡,要不是被尿憋醒,我都懒得理你……”
周明渊一边说着,一边迈进了走廊上的卫生间,门并未关上,里面传来他窸窸窣窣的把尿声,将他发的牢骚渐渐淹没。
南珂本想提醒他关门,更希望他不要把尿滋到马桶圈上,但还是在心里忍住了。
这些话她不是没说过,可他从来就没当回事,每次都是阿姨上门将细节处理干净。
她平了平呼吸,才扬起声音问他:“我身体不舒服,你能陪我去趟医院吗?”
在原地等了一分钟,他都没回话。
还是从卫生间出来后,他才眯起睡眼惺忪的眼睛,不耐烦地拂开她。
“多大点事还要我陪你去,你自己没长脚吗?行了啊,你自己赶紧去吧,别打扰我补觉。”
说完,就把卧室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南珂这次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门。
其实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她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
本来昨晚她腹部就隐隐作痛,但那时已是凌晨,再加上看见他玩游戏玩得火热,她便没有声张。
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奚落了。
出了小区,她拦了辆出租车前往医院。
过去最近的三甲医院需要半个钟头,她一坐进出租车后座就打开手机码字软件,点出一本叫《不完美的他》的小说,码最新一章的内容。
【老公今天又给我准备惊喜了。
打开家门,我就看到了满客厅的鲜花和气球。
他说:[宝贝,还记得吗?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也是我喜欢你的第十年!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也希望我们的感情能经久不衰。]
……】
——每次在周明渊那里受了气,南珂都会奖励自己写一章《不完美的他》的小说片段。
至今,她已经为《不完美的他》写了八十七章、二十七万字了。
南珂写这本小说的起因,就是她对自己的老公周明渊,感情渐淡。
她经历过深夜和他在大街上吵完架后,被他晾在原地,然后他直接甩手回家,锁上门呼呼大睡,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寒冬腊月,他在书房里鸡飞狗跳打游戏,她拖着病体站在门口说“我头晕”,他“百忙之中”回应是回应了,说的却是:“你怎么那么事儿妈,烦不烦啊?!”
结婚第二年,一家人欢欢喜喜去医院体检,她却不小心从刚拖了地的楼梯上摔下来,伤了脚踝、膝盖和手臂。他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因为觉得丢人,把她扔在医院不闻不问大半个月。
每当她想离婚的时候,他都会在婆婆的劝导下重回到她身边,跟她说别这样,算他错了。
如果她冷着脸不回应,他就会懒洋洋地警告她——“姜南珂,你是不是忘了,你家里全靠我家接济,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为此,懦弱的南珂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她甚至懦弱到,现实中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三好老公,她就在手机码字文档里写出一个好老公。
她写她老公从高中就开始暗恋她,她上哪所大学,他就放弃出国混文凭的机会,拼命考上她的学校,他一步步追逐着她的步伐,后来她大学一毕业就被他求婚了。
在他身边,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冷落,他永远接得住她的梗,还举一反三,时常逗得她捧腹大笑。
她无意中提到过的任何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三天两头就给她准备她渴望的惊喜。
他们的性-生活很舒适且频繁,他总是夸她怎么这么有魅力,他怜惜她的每一次嘤咛,感她所感,痛她所痛。
……
南珂就这么在幻想中,产出了一个完美老公。她把她写的文字以连载的方式发布到网上,不久之后便有了难以想象的爆火。
那些不认识南珂的人都羡慕她的爱情,羡慕她有一个这么完美的老公。
唯一不完美的是,他永远都活在文字和她的幻想中,他不是真的。
如果他是真的,该多好啊。
*
新一章还没畅想完,出租车已经抵达狸城第一人民医院。
南珂收起手机,下了车,就去妇产科的分诊台取了预约号,排队等待检查。
检查结果是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出来的。
南珂捏紧手中的验孕单,震惊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她居然怀孕5周了。
怎么可能?
明明,她和周明渊,已经半年没有性-生活了。
没有性-生活,又怎么能怀孕?
她茫然地攥着验孕单走出医院,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其实从跟她结婚起,周明渊在性-生活这方面就不是很热衷,因为他总是很粗鲁,弄得她很疼,一听她哭甚至只是抽气低叫,他都会不耐烦,然后偃旗息鼓。
周明渊有很多爱好,结婚一年零七个月,他热衷于在外面飙车、殉酒、玩票创业,还是被公公婆婆耳提面命,他才抽出一些时间回归家庭,但对她的关心与温存都甚少,在家也更多是将精力放在打游戏上。
南珂最初对他还有希望,以为自己只要用热脸多去贴贴他,他就会看到她的好。
明明,大学的时候,是他主动追求的她,可他把她追到手,娶进门后,却态度越来越差。
南珂觉得很委屈,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既然他一次又一次地冷落她、贬低她、伤她的心,那么,她也不会再去他身边献任何殷勤了。
这日子,爱怎么过怎么过吧。
所以,在他多次忙着冲锋游戏,深夜甚至天亮才回到卧室睡觉时,她终于受不了了。
于是将他的衣物全部整理到了楼下的房间,并告诉他:“以后你就在这里睡,反正这里离客厅和书房都近,你想玩游戏到几点,都随你。”
周明渊那时正忙着在游戏中厮杀,根本没顾得上她在说什么,只是敷衍地“嗯嗯”几声。
还是后来多次上主卧拧门拧不开,才骂骂咧咧去了楼下睡。
“还真以为我想跟你睡觉啊?不睡拉倒!以后你求我跟你睡,我都不会回来!你听到没有姜南珂?”
南珂当然是装没听见。
这半年来,他俩再也没有同床过。
就算偶尔周明渊出尔反尔、心血来潮想跟她亲近,她也会找各种借口推开他,不予满足。
好在前面也提了,周明渊这人对性-事并不热衷,所以南珂只要一有拒绝的苗头,他就瞬间放弃、爱咋咋地了。
所以南珂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怀上孕的?
如果要将时间追溯到5周前,5周前……
她记得周明渊好像有一天被朋友叫出去喝酒,凌晨也不见回来,后来还是他朋友打电话叫她过去接他,她才披上衣服出门。
那晚的记忆其实对于她来说,很模糊。
周明渊的大部分朋友,她都不认识,而且几乎每次组局,都不是同一批人,他们性格奔放,刚见面,都能和她开有颜色的玩笑。
南珂很不爱听。
好在周明渊还算维护自己的老婆,一般听见别人对她开不好听的玩笑,就会出言呵斥对方。
只不过那天周明渊实在是喝得太醉了,整个人已经歪在沙发上,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也是在那天,他的好几个朋友硬逼着她喝酒,让她必须喝完才能带走他。
言语间,都是些调侃的浪语。
为了尽快脱离这样的环境,她连将三杯红酒一饮而尽。
后来,她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地在周明渊朋友的帮助下,和周明渊一起上了车。
再后来,她彻底断片了。
只记得自己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和周明渊都躺在他的车里,一个在副驾驶,一个在汽车后座。
他俩在车里睡了一晚上。
两个人醒来,都觉得脖子不是脖子,屁股不是屁股。
总之,很难受。
难道是那晚,他俩在车里那个了?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南珂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心中甚至升起古怪的恐慌。
医院外面此时已经艳阳高照,她被日头晒得眯起眼睛,白皙的脸瞬间感觉到一股刺人的热浪。
她抬起那只拿着验孕单的手,在眉眼上挡住热浪。
也是在这阵热浪中,她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她抬高手掌看过去,街道上停了一辆哑灰的保时捷卡宴,车窗降下,露出了周明渊的脸。
他穿着和平时大相径庭的西装,眉眼压低,偏头瞧着她,目光难得带上一丝担忧。
那是对她的担忧。
他还对她招了招手,说:“南柯,快上车,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医院,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南珂怔住,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只在自己的幻想中,体会过他这样的温柔。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有,他是睡糊涂了吗?明明早上的时候,他还不耐烦地让她自己上医院啊。
见她在原地呆若木鸡,周明渊居然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伸手牵住她,态度亲昵极了:“怎么不说话,你头上遮的是什么?”
南珂回过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就把那张验孕单快速地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没什么,忘带伞了,就随便找了张纸遮太阳。”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他揽住她肩膀,将她带到车里。
还贴心地为她系上了安全带。
汽车缓缓上路。
南珂抓紧胸前的安全带,偷偷盯向男人的侧脸。
总觉得……他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甚至好看得多。
南珂从来不觉得周明渊穿西装有这么帅过,他什么时候偷偷锻炼了?胸腹和肩膀怎么感觉都健壮了许多?
还有……
正想着,周明渊却突然出声打断她:“我知道我很好看,怎么,都结婚这么久了,还没看够?”
“……”
他今天居然有心情跟她调情?
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总觉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好听。
南珂捂住狂跳的心口,别开眼,转移话题:“这辆车你什么时候买的?都没见你开过。”
“不是我俩一起去挑的吗?开了小半年了。”对方语气疑惑。
南珂愣住。
有这回事吗?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半个小时后,汽车抵达小区车库。
周明渊再次揽住南珂的肩膀,这次他甚至将热烘烘的头抵在她脖颈间撒娇。
“中午想吃什么?”
南珂浑身一僵。
这样的周明渊,实在是太让她陌生了。
“你想吃什么?”
她按下楼层,随着电梯上升,她手指轻轻触上他手背,准备一边回应,一边装不经意地掰开他。
对方却不客气地将头埋得更深,他的声音也变得很低,让她有些麻麻的。
因为他说:“想吃你。”
电梯门打开。
南珂沉默地走了出去,周明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举一动都比过去要粘人。
令她不知所措,又有些隐秘的喜爱。
南珂不自在地扣了扣脸颊,正要伸手按开门锁。
却突然听到门内传来了周明渊的声音,那声音激昂、带着不屑,客厅里游戏over的音效让他爆了句粗口。
那才是真实的熟悉的他。
……
南珂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惊悚回头,盯向身后的那个带着意味不明神色的男人,他长得和周明渊一模一样。
可她现在才知道,他不是他。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老公!”
男人眸光微暗,他紧逼上前,将手撑在南珂身侧的墙壁上。
他的表情很困惑,甚至有些生气:“我不是你老公?每天口口声声叫出的称呼,你现在倒是不认了。你不是说,只爱我,只跟我在一起吗,那屋子里的那个又是谁?”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所适从。
她瞳孔紧缩,有一个离谱的念头在心中发酵。
面前这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男人,或许……是她幻想中的那个完美老公。
他怎么能,怎么会……从她的文字中走出来了?
她……梦想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