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屁大点小事儿她都喜欢跟大姨，也就是江曦的妈妈余卿说，学校里谁揪了谁的辫子，哪个老师穿的白鞋连续一个月没洗她都能跟余卿聊老半天，因为她妈是不会听她说这些东西，甚至不许她关注这些与自身无关的事情。

    但余卿每次听完后都会跟她拉钩保证，不跟第三个人说。

    她不觉得大姨是那种跟会她妈妈“泄密”的人。

    “说话。”江曦说。

    余澄不知道再说什么，逼得一向“温文尔雅”的高材生表哥都爆粗口了，她觉得是个罪过。

    “要不还是我认你妈当亲妈吧，”余澄一边向方知艾伸手要什么东西一边说，“现在成年人能被收养吗？”

    方知艾皱了一下眉，没看懂她的意思，余澄说了声水，方知艾摇了摇头，刚才余澄没把水给她，她开了自己的手电筒照了一圈，又指了下余澄的睡衣口袋。

    余澄一低头，看到刚刚脑子一抽揣口袋里的水瓶，拧开又喝了一口。

    “你就混吧你，”江曦急得抓头皮，“我警告你啊，没事儿赶紧回家，你妈三天两头我妈那里跑，她那身体状况你也知道，你不孝顺她就算了，别气她就行。”

    “怎么又成我气了？”余澄抓着手机往窗户边走，打开窗户透气，揪着旁边没封严实的一节胶条抠，“你不在家可都是我陪大姨的，还有，我妈知道我联系大姨没跟家里联系这事儿就你捅出去吧……江曦你真不够意思。”

    她不是不敢让余琴知道她在哪里，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十四岁那年余澄第一次跟她妈吵架吵赢开始，余女士就开启各种卖惨战术，引得一群亲戚站在她妈妈的立场上指责她不孝顺。

    这一次如果让余女士知道她的位置，她得找一帮亲戚来“请”余澄回去。

    “放屁，你那叫陪？你那叫去我家避难。”

    “那你小时候不也离家出走，还跟……”

    江曦喊了一嗓子，“余澄！”

    “哎。”余澄吊儿郎当地应了一声。

    江曦急了嗓门也挺大，但忽略被气炸的情绪来说，能听出来平时声音其实挺温柔的，也没有为难指责余澄，生气也有原因，打电话目的明确，就是让余澄回家。

    相对于自己老妈刚刚那通只为指责和发泄的怒骂来说简直就是就像小孩儿过家家。

    表哥吗？

    方知艾安静地听着兄妹二人隔空对斥，明明气氛“剑拔弩张”，但她总觉得人家兄妹二人关系挺好，而且双方应该是属于那种吵完架还能和睦相处没有隔阂的关系。

    余澄挂了电话之后还“嘁”了一声，吐槽了一句年纪大了就是啰嗦。

    表哥让她跟家里联系，无非也是怕时间久了母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其实他真的多虑了，在余澄二十多年的生活里，跟亲妈相处也不是那么水深火热，只是两人性格不合。

    余澄小时候活泼的有点过头，一天到晚到处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的没的都得说一遍跟大人听，余琴婚姻不幸，嫁了个一事无成还出轨滥赌成性的丈夫，伺候着婆家还得顾着小的，每次余澄一叽叽喳喳说话余琴就心烦，一心烦就把她送江曦家拜托自己大姐帮忙带孩子，自己找地儿消遣散心。

    亲爹还不上赌债抱着她跳楼自杀的时候余澄才六岁，她爹死了之后她哭了好久，饭都没怎么吃，心里除了恐惧没有其他情绪，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哭什么，就是害怕。

    二十八层的写字楼，水泥地面晒得都烫脚，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碎玻璃，他爹就这么一路薅着她赤脚走到边上……

    但余琴觉得女儿没良心，是在哭她那个人渣爹，对她的态度从冷漠变得暴躁，每次举起鸡毛掸子要打人时都是大姨拦住的，她发烧烧迷糊在医院打点滴时也是拉着大姨叫妈。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余琴开始讨厌这个女儿。

    余澄看了眼通话记录里拦截消息，确实有几个她妈打过来的电话，不过她也只是看了看，并没跟家里发消息打电话，手揣兜里掏了掏又顿住了。

    时间也不早了，再熬就该通宵了。

    方知艾刚刚就在想“赶客”的措辞，刚要开口，余澄一屁股坐床上，看着她问，“你之前说啥来着，涨工资？”

    “预……”

    “哦哦，预支工资，”余澄揉揉脑门儿，“嗨，被个老年人折腾的脑子都迷瞪了……”余澄想着钱也不是很多，就答应了，看着小姑娘也不像那种拿钱不干正事的人，反正她也打算把存款取出来一部分，“我明天给你发现金吧，我看你们这里超市还是用现金的比较多，方便。”

    “转账也行，”方知艾说，“微信支付宝数字人民币信用卡都行。”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微信里就七块二。”余澄打开钱包给她看了一眼。

    ……

    方知艾干活很麻利，早上六点就起来煮了面，并贴心地免费提供了一次叫醒服务。

    “银行八点半开门。”余澄昨晚基本没怎么睡，大清早刚睡着，不到一小时就被方知艾叫起来吃面。

    “镇上银行有自动取款机，”方知艾拉着她下楼，“你睁睁眼，小心摔了。”

    “大姐，我那是存的定期，要在柜台取。”

    “那就更要早点了，”方知艾真想把她抱下楼，“十里八村的大姨大叔恨不得七点就去排队，闲着没事的话说不定每天都要看一眼自己账户的余额，你不去排队我们怎么取钱？”

    余澄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躲清静的，是直接穿越到上个世纪了。

    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小姑娘不像小姑娘，小孩子也不像小孩子，老太太像个战斗机，明明前一天还和蔼地不行，隔天就跟抄起棍子跟人干架。

    估计方知艾急用钱也是因为那个小老太太。

    稀奇。

    听过家长给孩子收拾烂摊子的，没听过孩子给家长擦屁股的。

    方知艾下了一锅清汤寡水的面条，上面飘着一层油和几根青菜，中间是一颗不规则的荷包蛋，还整了一荤一素两个菜，炒的菜也是青菜。

    余澄看了眼饭桌上唯一的荤菜，面无表情地闭上眼，一言难尽。

    方知艾把筷子给她放过去。

    过了几秒余澄又睁开眼睛，双眼皮微肿显得眼睛又大了一圈，盯着方知艾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动筷子。

    “我脸没洗干净吗？”方知艾愣了一下，摸了摸脸。

    “我想吃肉。”余澄说。

    方知艾懵懵地夹了一筷子腊肠放她面碗里。

    “我不吃这个，”余澄强调了一遍，“我要吃肉。”

    “这个也是肉，猪肉，五花肉。”

    余澄看了一眼那片切好的腊肠，又面无表情地推开凳子起身出门，方知艾赶紧放下筷子跟出去，还没问出来那句你干嘛去，余澄已经关上浴室的门开始洗漱了。

    余澄懒散日子过惯了，光是洗脸刷牙这种小事都要墨迹差不多半小时，再加上这里生活设施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花洒里的水淌了一分钟后开始变得滚烫，根本没办法精准控制温度，本来打算洗个头发的，这会儿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叼着牙刷发了会儿呆又给自己修了修刘海儿，顺便清理了一下耳洞，挑了对儿圆珠耳钉戴上。

    方知艾见她还得收拾一会儿，拿了手机先回了趟家。

    出门前五分钟的时候余澄又开始磨磨蹭蹭绑头发，编辫子，最后还是带了个帽子，翻出一件长袖外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下楼准备喊她的新助理确认下今天的行程。

    结果喊了两声并没听见有人回应。

    “唉，”余澄叹了口气，又看了下桌子上被网罩罩起来的饭，想拍给郭雨涵看看，一掏口袋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手机呢？我手机……小爱同学！小爱同学！小爱……”

    “怎么了？”方知艾刚把车停院子里就听见余澄满屋子找人，“这么了？”

    方知艾一晚上没回家，等余澄磨蹭的功夫她回家做了顿一模一样的早饭。

    好不好吃的不知道，反正能吃，且简单。

    方知艾看了看全副武装拧着脖子眼睛不知道看哪里的余澄，又看了眼桌子上没动过的早饭，“你收拾到现在？没吃饭？”

    余澄戴着像防毒面具一样的防晒口罩点点头。

    “那你……”

    “我不吃。”余澄说。

    “……我问你刚刚找我有事吗，要我帮你找东西？拿东西？”方知艾边走边说，“你不会让我重新给你做顿饭吧？”

    余澄笑了一声，“我找我手机呢。”

    ……

    “卫生间，”方知艾指了下外面，“刚我还听见放音乐了。”

    余澄疑惑了一下，去外面卫生间拿手机，她刚才有吧手机放卫生间吗？有放歌吗？

    打开手机才看见不是在放音乐，是有两个未接来电，余澄看到备注想也没想就回拨过去。

    “你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余卿那边几乎是秒接，声音也是很疲惫，“你知道联系你哥就不知道跟大姨打个电话，你这几天在那里怎么样，我怎么看着是个山里啊，你是去旅游散心还是瞒着家里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哎呦我不是给您发微信了吗，我没事，这我出来玩几天散散心，散散心啊，”余澄拉下口罩，“这不正准备出门呢，您别担心。”

    实际上是怕哪天打电话正好撞上老妈在。

    余卿担忧了几句，还是不太放心，“澄澄，大姨下周要去找你哥哥，你要不陪大姨一起过去？”

    “下周？”余澄有些意外，虽然“您过去干嘛，陪读啊？”

    “我想去看看，”余卿只是这样说，“你不是去过吗，你帮我带个路也好，行不行？来回机票大姨给你报销。”

    “大姨夫不陪你吗。”余澄问，以前余卿要去哪里旅游江在临都会提前一个月安排，推掉各种会议工作陪着老婆孩子游山玩水，实在抽不开身也会找两个阿姨陪着。

    “不带他。”大姨说。

    余卿这样说着，余澄哦了一声。

    余澄觉得大姨今天也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而且昨天晚上江曦也打电话唠唠叨叨教育她半天，似乎这一家人有什么事。

    但她也没再细想，谁家出事她家也不会出事。

    天塌了有她大姨夫江在临顶着，也砸不着她大姨娘俩。

    “那我先看下机票……”余澄说，“对了大姨，你签证办了没，我签证过期了得重新办，能晚几天再去吗，这太着急了，而且我哥现在要准备答辩，估计也没时间陪我们玩儿。”

    主要是她现在收入不稳定，说是无业游民也不为过。

    “这些你姨夫都给我弄好了，我就想过去看看，”余卿那边在收拾东西，手机开着免提，说话声音又大，听到余澄这边可能过不去又着急了，呼吸都不太稳定，“那这怎么办……”

    听见余卿声音不对，余澄隔着屏幕都在紧张，“大姨，大姨你先别急，我再想办法。”

    余卿缓了一下又说，“那大姨先不带你了啊，我自己去，就这样啊，你在那里好好玩儿，别生病，注意安全啊。”

    余澄还想问问怎么回事，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你家里有事吗？”方知艾看她急得满头汗，过来一张湿巾。

    余澄接过来擦了一下眉头，没搭理她，低着头翻手机号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已经七点五十五了，我们……”方知艾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小声询问一下。

    结果余澄突然骂了一声脏话，“晚不了，等着。”

    方知艾听她这么说也没生气，自己转身回房间喝了杯水，想着余澄上次喝了一口就扔掉的矿泉水，又拿了一瓶家里的矿泉水放包里。

    等余澄在那里忙完，方知艾见她没动静了才拎着车钥匙出来，把小挎包往身上一套，看着余澄，等她自己说走。

    “我们不能打车去吗？”余澄不想做烫屁股的电动车后座。

    “打不到车。”方知艾说。

    “后院有辆车。”她这个房子面积不小，前院基本是生活区域，后边有片空地用来种菜，菜地旁边的水泥地就有辆车，看着停很久了，余澄看见过，以为是方知艾家的。

    太阳刚一升起来就跟下火似得烤，方知艾热出一脖子汗也没脱外套，只是抬手遮了遮眼。

    “我不会。”

    “那走走走……”余澄懒得开车，真想说不去了，但好歹答应人家小姑娘了，再怎么说人都上岗了，她这个雇主得讲信用，一边往电动车后座上垫了个坐垫一边抱怨，“以后早上别起那么早，困死了，还有，做饭要有主食，汤，菜，一样都不能少。”

    “嗯。”方知艾应了一声。

    余澄低着头发消息，随口吩咐道：“我明后天可能要回家一趟，你趁我不在帮我把卫生间拆了重新装一遍，花了多少钱开发票给我。”

    “嗯。”方知艾又应了一声，顿了大概有三秒，她有点怀疑骑车风大没听清，猛地回头，声音一次比一次高，“嗯？拆了？拆？”

    “对，拆，”余澄说，手指噼里啪啦打字，“你装修不会也找熟人装的吧，那个地漏装的比地面高两公分你不知道吗，它本来就在院子对面，我走过去脚底全是土，你说我是穿拖鞋洗澡还是穿别的鞋，还有你那个花洒，九块九包邮的吧，你就不能多加点预算买个好点的吗？”

    最让余澄受不了的是卫生间里装的那个洗衣机，甩个衣服还得逮着洗衣机，一不小心洗衣机就得自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