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勘察过府衙周围的地形,府衙背靠镇子围墙,我们只能从侧边切入。右面有一家铁匠铺,铺子底下堆了不少杂物。现在铺子已经打烊了,我们正好能借着那些杂物掩盖,从侧边过去。”
祈玢到底是差点进府衙喊冤的,前两日趁着黑夜早就把附近抹干净了,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宋萍沉默片刻:“说得好,所以我们要怎么进去。”
说话间,众人已经站在了铁匠铺前。
衙役现在也有些松懈,浑浑噩噩的打着瞌睡,没注意到四个黑影已经悄然无息的潜伏靠近。祈玢抬头看了一眼两米多高的墙:“翻过去。”
宋萍:“?”
不是姐们,你看我像会翻墙的吗?
小谭也不太认可:“翻过去后,万一正好撞上巡逻的衙役,或者直接撞到县丞怎么办?”
“哎呀,什么撞不撞上的,等翻过去之后再说吧。”
刀疤脸动作倒是麻利,踩着杂物边往墙头做引体向上,边说:“这样的,我先去墙头看着,要是底下有人我就先藏一下,等安全了再把你们拉上来。”
小谭还在酝酿着反驳的话,刀疤脸的残影在眼前闪了一下,人已经窜上去了。
小谭:“……”
万幸,刀疤脸四处看了看,用气声惊喜道:“没人,快点的,我把你们拽上来。”
事已至此,再反驳也没用了。小谭硬着头皮上去了,转身把祈玢和宋萍两个女生也拽了上来。
府衙大堂还亮着灯,里面有人说话。四个人安全落地后,就贴着墙角,开始慢慢朝着公堂外移动。
几个人本来想窃听一下里面的人再谈论什么,结果到了门口,正好听到个恭送大人的尾音,差点跟衙役正面撞上。
祈玢一吓,眼疾手快的扯住正埋头前进的刀疤脸,四个人哆哆嗦嗦贴在墙根底下。
“卧槽,怎么感觉跟做贼一样。”刀疤脸心跳得砰砰快:“夜袭府衙,真他妈刺激。”
“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这么冲动就跳进来。”小谭心有余悸,他仍然对这个做法不太认可,奈何上了贼船,一比三的局势陷入无效反对。
出来的人被簇拥着从四个人躲藏的墙角擦肩而过,等灯光慢慢暗了下去,宋萍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好像是惊蛰。”
“白速呢?”
“白速不在。”
祈玢:“跟上。”
簇拥着惊蛰的衙役把惊蛰带到了一间房子前,便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不动弹了。
按照范进中举的剧情发展,惊蛰现在不知是敌是友,现在屋门被大关了,几个人进也进不去。
“怎么办,要不要翻墙?”小谭问。
刀疤脸:“……”
呦,您老现在不嫌冲动了?
“嘘,还有人。”宋萍说。
一个熟悉的白衣服走到房门前。
那人跟衙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便推开门进去了。进去没两分钟,里面的惊蛰忽的吼了一声,紧接着,整间房子里的衙役全都齐刷刷的退了出来。
房间被清空了,祈玢:“走。”
推开门,惊蛰和白速一左一右坐在榻上,惊蛰手背虎口处还悬着一根针颤颤巍巍的。
她一只手撑住桌子,五指张开,死死抓着自己的头皮,另一只手伸到前面,正在被白速观摩。瞧着屋外有动静,惊蛰浑浊的眼睛微微抬了抬,便狠狠闭上:”我的老天啊,我终于见到你们了。”
这话,还是熟悉的味。
四个人稍稍放下点心来,祈玢冲白速颔首:“谢谢。”
白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祈玢,他凝神看着惊蛰的手:“这针是帮你镇定用的,没法拔下来。”
“那怎么办!”惊蛰忽然暴起,目眦欲裂道:“这针已经在我身上呆了整整一天了,如果它有效,为什么我头还是这么痛,它带着我手也痛,皮肤也痛,我要死了!”
惊蛰眼眶通红,像一只发怒的狮子,说话的时候,干枯的手臂暴起一条条青筋,虎口上的针尖渗出几滴血。
副本会根据剧情影响玩家情绪和理智,范进在原文里是直接疯得晕过去了,惊蛰直到现在还能保持着清醒,已经十分不易了。
白速按着她的手,等惊蛰慢慢安静下来,轻轻的说:“要不要再吃一颗止痛药?”
“都吃了四五颗了,剧情要我疯,吃再多也没用。”惊蛰喘着粗气,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虚脱的往墙上一靠,闭目不说话了。
白行风:“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让副本暂停吧。”
惊蛰虚弱道:“我也总不能一遇见危险就跑。我也成年了,不能总像个孩子了。”
另外四个人:“……”
自从止痛药开始,四个人的大脑就断弦了。
吃了四五颗止痛药,让副本暂停,不是哥们什么条件啊敢这么糟蹋?
系统里一颗止痛药五六百积分,他们几个费劲巴拉打副本也赚不到两颗止痛药,你们这当是大白菜呢论瓶算?
进一个副本花的比赚的还多,费劲巴拉的倒贴钱,为了少让惊蛰受点苦还准备让她强行死遁暂停副本……富人的世界我不懂。
被白速贴脸开大后,四个人站在一片沉默里呆若木鸡,沉浸在全部身家不如人家随身携带的巨大悲伤里久久难以自拔。
“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戏文是什么了。”
惊蛰歇了一会,才缓慢开口,把四个神游的人拽回现实里:“我的角色是范进。其实我几天前就猜出来了,我本以为疯病是结局,死了活了就看能不能硬扛过去了。结果被镇子上的郎中救了,下午就敲锣打鼓让我去当这个狗屁县令。”
“下午的时候你们也在对吧。我当时意识不清醒,完全按照剧情设定走,刚刚吃了几只止痛药才缓过来点。也才想清楚,疯病不是结局,当上县令才是。然后老大说,说……”
说了一半,她满脸痛苦的抿了抿唇,又讲不下去了。
白速起来扶惊蛰:“先去床上躺会。”
惊蛰没挣扎,被搀着去床上躺着了。白速从屋里返回来,脸上大写着“忧”字。
“我来替她说。”白速长叹:“县丞还在纠结妖魔作祟的事情,祈求……是给惊蛰下达任务,要她尽快的查明真相,还镇子里的人一个安宁。主要重心依然你们几个逮捕未遂的嫌疑犯上。”
某种程度上讲,这个县丞还真是执着,如果不在副本里,这劳心伤神的程度,算得上是一个造福人民的好官了。
“你说的第八个戏文,和县丞下达的命令有关系吗?”祈玢敏锐的捕捉到了细节。
白速感叹祈玢的反应能力:“这就是问题难点所在。”
“戏文内容依然和灵异类型挂钩,但具体内容我不清楚。范进中举的结局,范进一直在家乡当官,也就是说,主线剧情里,惊蛰一定要查这个案子,也一定会拖你们下水。”
“你们属于反方向的两个阵营,你们四人和惊蛰之间,只能活一个。”
还没等众人消化干净这一席话,外面忽的传出一声巨响。
站着的五个人愣了一下,趴到窗户看向天空。
远处,火光冲天。
远方的天空被一抹鲜亮的橙红色渲染得亮如白昼,浓密的黑烟熏进了层叠的云,像是压下一口沉闷纱网,彻底覆盖住这座小镇。
小谭诧异:“那个方向是……戏楼?”
戏楼塌了。
不知是什么缘由,只一瞬间成了废墟。
“扶我起来。”床上,惊蛰沙哑道。
宋萍离得近,赶紧去扶她,惊蛰撑着床坐了起来,咳嗽道:“我们去公堂。”
刀疤脸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不会吧,你真进入角色了,这情况还要上朝?”
惊蛰:“……”
惊蛰被逼出了本体:“你这在古代要被诛九族的。”
白速:“就算现在不去,县丞一会也会派人来请我们。你们一会先找个地方躲好,我们再商讨下一部分计划。”
众人没有异议。
外面的衙役都被惊蛰调遣走了,白速来的时候借着谈公务的名义,现在不方便同框出现。剩下四个人更是身份不明,惊蛰只好一个人颤颤巍巍的走,走得白速在暗处直皱眉头,望向公堂的目光越来越冷。
看着是想让衙门给戏楼陪葬。
祈玢装没看见,贴着墙角慢悠悠出溜,直到到了公堂附近,县丞才瞧见惊蛰,急匆匆叫了一帮人手扶住县令,边声泪俱下:“大人身体抱恙仍不忘顾念公职,下官佩服!”
惊蛰面无表情:“打探的人手大概多少,多久能回来?”
县丞:“下官安排出去了,大概几十余人,半个时辰内能回来。”
惊蛰:“太慢了,把府衙里所有的衙役都派出去。”
县丞:“?”
是我算数不好还是您算数不好?
县丞试探着问道:“大人,就算全派出去了,光往返路程也得半个时辰。”
惊蛰:“戏楼出了事,里面的人员伤亡,事情来龙去脉,和那几个贼人是否有关系,区区几十余人怎么够?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地确切的答案,知道吗!”
县丞也不敢再多说,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就下令把府衙里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就留下门口两个守大门的。
整个府衙全部被清空了,祈玢四个人就算堂而皇之站在门口也没人发现得了,光明正大开始窃听墙角。
半个时辰后,几个灰头土脸的衙役跑了进来,还没等惊蛰开口问,俩人熟练的一个滑铲跪在地上:“大、大人,出事了!”
府衙大门开着,隐约可见江上泛起的黑雾里似乎掺着一些花白的影子,隐隐的哭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还没等众人瞧清楚,府衙的大门就被砰了一声关上了。
“江里,好多的鬼,正在往上爬……”
县丞急了:“城边的百姓呢!”
衙役两眼发直,哆哆嗦嗦道:“江边的百姓正被疏散往城内撤离。”
惊蛰眉心微蹙:“能维持多久。”
“按照现在的状况,最晚能撑到明天早上的大人!”
衙役重重的把头磕了下去。
明天早上之前,就是副本结束的最后日期。
县丞慌了神,朝着白速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白速正垂眸不语,感受到了县丞忽如其来的cue流程,脸色瞬间变了。
“戏楼塌方后,有没有别的东西!”
衙役赶紧点头:“有,有!戏楼下竟然压着一座巨大的祭台!”
白速一副早知如此地方模样,他拱手,正义凛然道:“在下听闻镇子曾经遭灾,便就是一位云游的修士修以祭台,保佑了镇子千秋万代!时至今日,此等异象同期而知,深藏在底的祭台自爆,震塌了戏楼,露出了本貌。定是那位修士显灵,此地命不该绝!”
“好!”惊蛰拍案而起:“就由这位仙人主持大局,佑我家乡福泽万年!”
白速摇了摇手,担忧道:“恐怕尚有为难之处啊。”
县丞负手而立:“这,有何为难啊?”
“江面宽阔,常有行人失足,无念者投江,过往船只被浪头掀翻,再顺着滔滔江水流入下游。乡镇也在下游,堆积了成千上万冤魂怨气。怨气难以消散,久而久之,便上溢到两岸化为人形作祟。此等亡灵怨念深重,数量极多,哪里是我一介肉体凡胎能独自抵抗的。”
“大仙的意思是……”县丞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乡镇这两日频频出现怪事,其实是江里的妖魔作乱!”
白速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那,大仙有什么办法吗?”
“劳烦县令帮我准备个小屋,屋要正对西南戏楼方向,屋内放着祭台,香烛,桃木,朱砂等。吾要远程驱除邪祟。”
“冤魂怨念需要以生人血肉镇压,强大的生气,才能压得住阴魂。需要找几个身康体健的衙役,将活人动脉隔断,放入这戏楼下的祭坛之上,二者和一,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效力,确保无虞。”
祁玢脸色微变。
是打生桩。
打生桩,又名活人祭,指的是在建造一些建筑时,为保证施工过程顺利不会出现差错,便需要将活人埋藏在地基或桥墩中,抚慰当地的地灵,以祈求工程稳固。
活人祭和打生桩的定义有所出入,差不多也是同一套理论。以人的鲜血祭拜亡灵,献给上天,天会给予恩赐,保佑一方水土。
“活人镇压。”县丞有些犹豫:“大仙,这不太好吧?”
白速眼睛微微眯起:“县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害你?”
倒是一旁的惊蛰想起来了什么:“大仙不是说,这有亡灵上岸作祟,混入其中。莫非是说,前几日不肯就范之刃,其实就是江下亡灵!”
白速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好!如此,最大的难题也解决了!我现在就命人将那几人抓回来,还请大仙,保佑我乡镇风调雨顺!”
县丞赶紧叫人去准备白速要的东西了。一炷香后,白速在县丞的注视下,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的构造十分奇怪,据说曾经是关押犯人所做。四四方方的小屋,没有窗,只有一扇小小的门。白速一进去,门就被重重的锁上,一米厚的杂物堵住了小小的入口,瞧着像是一只密闭的棺材。
白速进去的时候,满脸淡定从容。
惊蛰也是满心赞叹的望着白速进去,刚一落锁,她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般打了个踉跄,瘫坐在椅子上。
椅子咣当的响了一声,惊蛰喘着粗气趴在安卓上,面色苍白,鬓角挂着虚汗。县丞见状赶紧去扶她:“大人,您没事吧?”
惊蛰没有理他,挣扎着撑着身体望向那件小屋。
白速进去就没了动静,惊蛰死死按住椅子把,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把杂物拿走,把门打开。”
县丞一头雾水:“这……”
惊蛰怒道:“打开!”
县丞简直懵逼了,刚才要白速进去的也是她,要出来的也是她,这上官的心思这么难猜吗?
他两边犹豫,左右为难,屋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不必了,我能处理好的。”
县丞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惊蛰,等待着她的回答。
惊蛰满眼担心:“你进去就没退路了!”
屋子里沉默一会:“不会的,你放心吧。”
“好。”良久,惊蛰妥协了:“县丞,你先去外面组织衙役疏散群众,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踏入府衙。”
县丞不解,但县丞不问,得了命令匆匆就走了。
四周又恢复的寂静,祈玢四个人从墙角出来,见着惊蛰眼神空洞的发着呆。
“老大。”惊蛰声音沉沉的:“你告诉我,你有办法出来的,对不对。”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我不相信,你明明早就知道你的戏文是什么了,你为什么会无动于衷,放任剧情把你推向结局?”
几个人在外面,白速在屋内,两边对话传了进去,也只能听到闷闷的尾音。
良久,白速说:“惊蛰,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只是个普通的玩家,我也会判断失误。”
一句话,彻底否定了惊蛰的所有猜测。
祈玢走到白速的屋子前,伸手敲了敲门窗。
被封的死死的。
屋里是个完全密闭的环境,除了空气和声音,基本上连蚊子都没可能飞进去。
“刚进副本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我的戏文内容了。”白速叹了一声。
“崂山道士家境显赫,妄想修仙,功成名就。我的房间里有很多没什么用处的法器,以仙人的身份四处显摆。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众人对仙人的敬重,满足自我虚荣心。”
乡镇里闹鬼。崂山道士硬着头皮当了真道士,说出的方法也全是理论没有一点实践能力。最后神神秘秘的要把自己困在屋里,要不等外界安全了再出去,要不等事情被解决了,在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一出穿墙,坐实自己仙人身份。
“我的剧情线走得太隐秘了,我总觉得没事,可以再拖一拖。没想到这一拖……”
白速的声音已经被染上了几分哽咽,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努力调整好情绪。
祈玢也有点难受:“你不是有很多道具吗,没办法穿出来么?”
白速苦笑一声:“剧情已经进了死局,就算出来了,县丞也总有办法再抓我回去。与其这样,不如不要浪费时间了。”
“副本出口应该就在祭坛下,你们把前几日死去的庄成鑫的人尸体背过去,副本应该就结束了。”白速硬撑着笑道:“庄成鑫他们的尸体还在府衙里,有惊蛰在,让衙役带你们去找就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走吧。”
没人应声。
惊蛰已经快哭了,纵使知道失败了一个副本对于白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一个故事剧情的失败,意味自己就无能为力的看着白速真真实实的在眼前死一次。
最后,还是祈玢一狠心:“走!”
四个人转过头去,剩下惊蛰支着椅子,慢慢的走到窗户前。
她手抚上窗框,小声说:“老大,那我们一会见。”
“好。”
白速声音很虚弱了。
崂山道士的结局是头破血流。放在副本里,大抵是直接一头撞死。就算白行风有心避开死亡条件,也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被活活困死。
他不想死的这么难受。
于是他吞了毒药。
他倒在地上,唇角挂着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应着副本外的人。
“副本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