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词翊有些恍惚。
海螺祭副本结束后，张弓长曾打电话告诉过她，被第一个副本主理人盯上了。当时许词翊还没在意。
……居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盘算着要杀她了吗？
“许词翊，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张弓长道：“我告诉过你，让你躲远点，但你偏要招摇，偏要和这些你根本得罪不起的人对着干。”
“好多系统定位不到的鬼蜮派专人去收编，几天前，一个抓了大半年，我们的人才成功混进去的鬼蜮，都已经叫了专人来清了，又是你，居然自作主张先一步弄垮了鬼蜮！”
“许词翊，你在我手底下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呢？”张弓长苦笑一声，脱力往后一靠。
许词翊愣了愣，她抬头看向白行风。
白行风眨眨眼，满脸写着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我弄坏了鬼蜮是出于自保。”许词翊目不转睛：“你该不会是想说，是系统下令让你杀我的吧？”
许词翊没心思跟系统对着干。
她干的事情完全出于自保，稍微一查就能查明白，她所做的选择都是最优解。更况且，系统从她进入的一刹那早就给给NPC定好了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这些限制，她没有一条违禁。
系统中心的人又不是全都没脑子，就算把许词翊的命拿走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系统真的吃饱了撑得想跟她这个小喽啰过不去，许词翊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超脱现实的世界里，哪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派直系领导来杀她？一万种方式能让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弓长自知理亏，他咽了口口水：“不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
许词翊点了点头：“很好。你是怕我未来会给你惹出更大的事，担心我连累你，准备先下手为强？”
“可是海螺祭副本主理人曾经也在你手底下。你也是副本主理人，还是系统中心特派，为什么会怕她？”
”明穗之所以能在一个月内忽然晋升，是因为她跟了上了NPC榜的人。那个人手里握着不止一个副本，为了不让副本主理人的位置流走，就指派给了他信任的人，代替他去守着副本。”
玩家有玩家榜，NPC自然也有NPC榜。
系统里的玩家，NPC和系统特派是分身份高低的。系统特派相当于士，是可以接触到系统中心的一批人，NPC相当于工，衔接玩家与系统特派。玩家则是商，过客而已，不必太在乎。士农工商，一看便知。
可纵使阶层内也会分高低。系统特派按理说天然就高人一等，但譬如玩家地位高如白行风，依然高于绝大部分系统特派。就相当于一个洲的首富还是比九品芝麻小官硬气。
张弓长这件事情同理。
系统对NPC管制远远少于玩家，NPC上限也比玩家高太多了。就算把白行风这个玩家榜一扔NPC里，也最多能摸到六七名这样的位置。
“所以。”许词翊的声音平淡：“明穗没守好海螺祭的副本，让一些数据崩溃导致回路重修。明穗怕担责，就把我的身份信息和顶头上司信息全部告诉了她身后的那位。那位榜单上的人记上了我，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当投名状去讨好他了，对吗？”
“许词翊。”
经历了这么半天，张弓长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没机会出去了，也没什么可隐瞒，可害怕的了，抬起头，静静的望着许词翊。
张弓长也快奔四了，他脸上很黑，眼角皱纹也很多。平日里，许词翊总觉得这人油腔滑调，满脸写着奸诈俩字。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同样的一张脸上，到了这个时候，竟然看出了几分真诚。
他苦笑一声，破罐子破摔的摇了摇头：“一边是你，一边是我根本得罪不起的两尊大佛。许词翊，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我是系统特派没错，可压在你头上的人同样也压在了我的头上。许词翊，我想不想杀你根本就不重要，你的命对我来说有什么非杀不可的必要吗？”
“说得好。”
白行风闷不做声听了半天，笑意盈盈的拍着手走了过来：“张领导不愧是领导，现实里应该也没少耍官腔。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错误都是许词翊犯下的，命令都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下达的。这么一转，你反倒是成了那个清清白白，夹在中间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了。说的我还以为，用许词翊的项上人头去舔那位鼎鼎大名的NPC的臭脚的人，不是张领导您呢。”
“我没这样说。”张弓长阴着一张脸：“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辨驳的。许词翊，落到你手里是我活该，要怎么处置我，你随意吧。”
许词翊没回应。
她后退两步，拽着白行风出了门。
白行风噎张弓长噎得正来劲，抱着胸，饶有兴致的观赏张弓长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的精彩表情，被许词翊一用力拽出了残影，差点没趴门上。
等他站定，监控室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白行风蹙着眉，不满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女士，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抱歉，我着急了。”许词翊低了声音：“鬼蜮那个事情是怎么回事？”
鬼蜮，顾名思义，大量鬼怪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自然形成的一个区域。
科幻点的说法是，鬼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能量场，能量场过强，现实世界就会形成鬼蜮。系统也是根据这些能量场构建的，与这种能量场牵扯越深，越依靠于系统。
这个不同于常人的能量场，还有一个更熟知的名字，叫阴气。
白行风早就知道许词翊要问，他实事求是：“你知道的，玩家在现实世界其实是死人了。鬼蜮那种地方是随机刷新的，玩家身上阴气重，找到入口的可能会远大于普通人。”
“所以为了清楚鬼蜮，系统会指派一些人去现实世界主动寻找并清楚。玩家是不二人选。进归于有殒命的危险，一般只有老手才敢接这个活。当然，有报酬。”
许词翊：”这个报酬，总不会是玩家积分吧？”
白行风笑道：“自然不是。”
许词翊：“那是什么？”
白行风：“如果我们的合作顺利，你早晚都会知道的。现在，暂时保密。”
这是不想说了。
许词翊也没多纠结这事：“系统既然不是真情实感想除掉鬼蜮，为什么要用高额的报酬指派你去清除？”
白行风摇了摇头：“系统并不是不想除掉鬼蜮，相反，这一举动恰恰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它只不过要我留下里面的鬼，上报给中心统一收纳。”
这就更怪了。
鬼创造了鬼蜮，鬼蜮危害人。人现在一心想打击鬼蜮，而对造成鬼蜮核心的罪魁却格外仁慈。
甚至由于许词翊不经意间，把本要上交的鬼给弄死了，还反过来被系统中心记恨上了。
按照常理来说，杀掉一批对立阵营的非我族类，应该是好事一桩。
“这件事情结束以后，系统很快就查明了鬼蜮的变数，自然而然也查到了你。”白行风继续说：“不过变数跟我没关系，系统也没有克扣我的报酬，准时准点的发放了。后续的事情我就没有继续关注。谁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大串的牵扯。”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时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号和掌声。婉转悠扬的戏此刻却显得有些刺耳。
没有玩家进入的副本会回归初始状态，哪怕只是系统设定的一些数据，在这些已被模拟好，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人生里，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生活在这座小镇里的一员。
许词翊靠着围栏，出神的看着台子下的戏表，发出无声的长叹。
白行风望着她。
许词翊发觉到他的眼神，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没事。”
白行风顺着许词翊的眼神，也瞧向那张已经被清空的戏表：“张弓长做了隐藏戏，又安排你去监控室打消疑心。这种灯下黑的阴毒法子，换了旁人，哪怕是我，都不一定能察觉到不对。”
许词翊抬起了眸子。
白行风继续道：“这副本全是变了形的戏文。画皮是痴，喷水是嗔，崂山道士是贪。戏楼底下不光压着祭坛，还压着人生百戏，渡不了三毒的人就成了祭坛下的祭品，游走在江河中的亡灵。”
“所以，这个戏楼真正的传说是，人间三毒盛行，神为了惩治人降下天罚，过了关的才能活下去。而传说里的假道士就是来责罚人的神，在救了人的同时，创了一个更大的禁锢。我说的对吗？”
戏楼的传说是副本核心，只要认真留意镇子里的说书人，学堂等，都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但是白行风当时中心已经完全没放在过剧情上了，许词翊才破了规矩直接将线索告诉他。
“也不知道这副本剧情是哪位才人想的，还真是映射现实。”许词翊讽刺道。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哪怕命如蝼蚁，也不会认下无端的死局。”白行风字字珠玑：“人都会有三情六欲，会出纰漏。纰漏不叫错，强加的错也不叫错。就算有一天真的错了，错不及他人，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后果，就算是神，也没资格代替人随意降罚。”
“副本里的神，算个狗屁的神。”
认识白行风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在这种人皆过客的系统里，可以算得上是伙伴了。
这人要不不说废话，要不说的全是废话，倒是头一次看见他认认真真说了一大段自己的观点。
许词翊有些好笑：“你敢在副本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怕吗？”
“怕什么？”白行风坦坦荡荡：“副本封锁期间外界无权限介入，唯一一个能介入的还被捆屋子里了。真要被泄露出去，只能是你说的。找到了源头，封口还不简单？”
“看来白先生还是同路人。”
“当然。”
白行风接的很快，末了，他还不忘补一句：“许词翊，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带着几分认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不着调。
许词翊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她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作为一只常年混吃等死的咸鱼，许词翊的理想生活就是一个人安安稳稳的找个地方过一生。
那个地方，不需要有多精致。她会在阳台上摆着花，会选一个阳光照的见的地方支起一台桌子，桌子上放着看世界的电脑，放纵的快乐肥宅水，和随时可以烘焙出三餐的简约风厨具。
张弓长的背后，是许词翊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阴阳面的大门正朝着她大敞着，远远看去，那些白色似乎正在被慢慢蚕食。
她知道，白行风是为了宽慰她，也为了告诉她，至少现在，这个强助力是个可靠地合作伙伴。
看见了许词翊脸上的凝重褪去了不少，白行风也恰时的把话茬子转回到了正事上。
“所以蚂蚱女士，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许词翊自动忽略了前面六个字，片刻后，她沉下声音：“我要这个副本。”
既然决定了进入这扇门。
她不能继续当一块手无缚鸡，任人随意宰割的鱼肉。她要牢牢抓住一切机会，她要爬得更高，爬到不会再随便被当做垫脚石，当做献殷勤的工具，爬到所有人想动她都要看看她的地位，没能能随意欺负她的时候。
白行风没转过来：“怎么要？”
“从现在开始。”许词翊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道：“我就是百生戏的副本主理人，张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