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大山,丛林荫蔽,不见天日。
有一江至二山出。尽头为一峭壁,因形似船帆,名曰船山。
江面上摇摇晃晃荡来了小小竹筏。一青葱少女手撑竹竿,向岸边摇来。褚窈眼圈红红的,一身素白的衣裙挎在身上,全身唯一的色彩是脖间系着的一条红绳。
三一爹爹几天前走了,是寿终正寝,褚窈应该开心三一爹爹未像他人一般受折磨就走了,可是三一爹爹已经和她生活了十五年,是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存在。
一周前,三一爹爹还能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可是两天后,他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临终前,三一爹爹除了让褚窈带上家里的银钱去长安找卫一法师,其他什么都没交代。褚窈是个听话的姑娘,她用了两天的时间处理好三一爹爹的后事,一天的时间处理家中事务,就划着竹筏打算去最近的镇上。
一阵微风袭来,水面也微微泛起了涟漪,天边的夕阳逐渐黯淡,三五农人也扛着农具有说有笑的回家了。褚窈加快了速度,如若不能在天黑前达到镇上就得露宿荒野了,虽然也没什么可怕的,但还是在客栈来得更舒服。
到了岸上就方便了,大概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镇上,这是距离庐江大山最近的镇,安顺镇,平时褚窈也会陪三一爹爹来镇上摆摊或者买一些日用。三一爹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翁,更是神机妙算的算命先生,平日就靠在镇上算命来赚取家用,旁人可能觉得算命的本领也没有多厉害,但是褚窈知道,三一爹爹的神通远不止这些,其实三一爹爹更是捉妖驱鬼的一把好手,从三岁开始,三一爹爹就教褚窈这些本领,只是这些年来,安顺镇镇如其名,一直风平浪静,褚窈实在没有发挥空间。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就在尽头,靠着街道两旁窗户透出的微弱烛光,褚窈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只听得门内小二迅速的跑步声。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是小天师呀!快进来,快进来,来碗面不?”小二热情的招呼道
“一间房,来碗素面!”褚窈言简意赅,随意扫了眼大堂。选了个边缘的位置将随身的布包放下。此去长安万里,而银钱也不多,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办,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去了城中,会有一些转钱的机会呢?
“来咯,小天师慢用”不一会儿,小二快步端来一碗素面,此刻大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一个管账的老先生在拨弄着算盘。
看着褚窈凳子上的布包,小二也开口了“小天师要出去啊?最近怎么没看到三一大师了?上次我娘生病全靠三一大师的指点,果然把那颗梨树移了位置一下子就没事了,我娘想来谢谢三一大师。”
褚窈吃面的速度一下子慢了片刻,她缓慢喝了口汤,用一种极平淡的语气道:“三一爹爹,他初七就走了。”
小二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吃面的少女,无疑,她生的很美,樱唇杏眼。因为新丧所以身着素白,更是显得脆弱动人。先前没发现,往日热烈活泼的小娘子,此刻却面带愁容。原来是这个原因。
小二挠了挠头,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只得道了两句:“节哀节哀”
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半关的窗子一下子被吹开,小二赶紧去关了窗子,就走开了。片刻后,褚窈也吃完了面。这小二又马上出现了。
“来,您跟我走”小二领着褚窈走到二楼走廊的的一件客房,他开了门,褚窈缓步进入。小二就带上门走了。
一张方桌,上面摆放着几支花。旁边是一张漆黑木床。窗户大开着,驱散了房间的潮闷。褚窈放下包袱。包袱里就两三件衣裙。加十贯铜钱。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褚窈打听了从泉州出发,经过沿海一带,到洛州再到长安。这也算是比较安全的一条路。明日再买些干粮带上,就算是要彻底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了。
清晨总是充满烟火气和朝气。街道两旁的摊贩已经开始了叫卖。烧饼香酥的气味飘飘摇摇的升到半空,也唤醒了睡梦中的褚窈。
褚窈退了房,看着大街上热热闹闹的场景,难免动容。
“小天师来啦,这么早,吃一个烧饼不,都是刚出锅的,可热乎了!”张大娘含笑的招呼着褚窈。前年,张大娘家的小儿子突然昏迷数日,是三一爹爹用引魂香唤醒了三伢。
“这大早上的就应该来碗面片汤,汤汤水水的吃着也舒坦,烧饼太干了”是刘叔的声音。三个月前,刘叔老婆癔症,也是三一爹爹去看好的。这镇上大半的人家都曾经是三一大师的客人。
想到这些,她买了十张烧饼,又去刘叔那里喝了一碗面片汤。也算是留下一些故乡的滋味。
大山之中,有大山的自然之趣,繁华世间也自有其欢乐。
乘着朝阳,褚窈踏上了她的去路。
慢走半日,已是下午。风儿卷着落叶飘然落下。此处离安顺镇已有二十里。荒野一望无际。只有远处几处土包和摇晃的白布。瞧着倒像个坟场。
“救命呀!救命”一个男声突然晃悠在这荒山之中。
褚窈闻声飞奔而去。
这是褚窈见过的布局最奇怪的坟包。中间一个圆土包。然后四周环绕着七个小坟包。一颗歪脖子树生长于旁,上面挂着几条白练。其中一条正捆绑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灰色圆袍,眉清目秀,黑发束在头顶,因为挣扎的动作,散落几缕发丝挂在脸旁。给人一种良家妇男被轻薄之感。
荒野偏僻之地,出现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本就奇怪,更何况这书生还被捆绑半吊的树上。
褚窈立马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上前,用力一划,白布撕拉一声断裂,这书生嘭的一声也狼狈的掉落在地上。
“谢谢这位小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这书生敏捷的爬起来,双手作揖。瞧着弱不禁风,身手倒是挺灵活的。
“停停,打住,用不着以身相许,先说说怎么回事?”褚窈很少和这种文弱书生打交道,听说他们都是老实巴交,不懂变通,赶紧开口询问。
“唯有做牛做马,以报大恩。”书生赶紧补完最后一句。只是白嫩的脸变得微红。
褚窈深感无语。她将匕首妥帖收回衣袖间,说:“所以,你为什么会挂在树上?”
“这件事说来话长……”书生一边拾起地上散落的纸,一边准备开口,颇有一种彻夜长谈的架势。
“那你能长话短说吗?你一个弱书生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此处据我观察,除了我二人,再无他人,你又为何被挂于树上?”褚窈决定把问题一个个列出来,免得这书生东扯西扯讲不到重点。
书生闻言说道“我是泉州人士,姓贺名朝云,本欲进京赶考,路过此处,本来好端端的走在路上,突然听到这几座土坟旁传来女子的哭泣声,想过来查探一下,一来这白布好像自己会动一般把我卷起就挂在树上”他又做出松口气的样子:“幸好有小娘子你出现救我一命,不然我真要奔赴黄泉了”
褚窈闻言。荒野女声,不是撞鬼就是遇着妖怪了,这书生胆子也大,居然敢去查探,好奇心害死猫,此言诚不欺人。看来此地有怪异之处,想着这里离安顺镇不远,褚窈也担心此处妖邪会伤害安顺镇人,她从包里掏出三枚铜钱,细细卜了一卦。□□屯,这卦象倒不错。又从包里掏出三炷香,在坟头点燃。烟雾缭撩升起,褚窈嘴里念念有词,而后大声念到:“何方妖邪,速速现身!”
突然
在外围的七座坟前一大团烟雾笼聚成了一个瘦长鬼影。慢慢的显出了一个清瘦的人影出来。这人影朝褚窈作了作揖。“小娘子饶命!此番行事非我本意。”
“你们在这乱葬岗坑害过路人,罪证俱在,作何解释?”褚窈手中捏着符纸
“大人,我本是大荒山下的百姓,平日种田,可管温饱,那天来了一个女郎,说镇上王大人的小女儿,来此招赘婿,我本想着,达官贵人家的赘婿,吃喝不愁,有人伺候。于是就动了心思,那女郎也挑选了几个长相清秀的男子都一并带走了”
褚窈吃了一惊,几个男子?赘婿难道不就一个就好了吗?见褚窈脸上诧异的神色,宁文微又解释道:“那女郎来时说挑选赘婿,还有几个护院,我想着就算选不上赘婿,当个护院也胜过在地里劳作。”
“原来如此,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这坟布局如此奇怪?”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宁文微叹了口气。
西宁三年,五月初五
安顺镇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里是距离安顺镇5里的一个小村落,住的人家并不多。但也充满着晚春繁华的意味。
宁文微正扛着锄头往家里走去,他是一个孤儿,爹娘走的早,就留了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又是一个清瘦文弱的人,不像隔壁王武,力能扛鼎,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宁文微每天勤勤恳恳的干活,也仅能维持温饱而已。也是因为他的瘦弱,所以虽然宁文微长的比同村男儿都清俊一些,但是也没有什么女郎愿意嫁给他。所以二十好几了,也没成个家。
“文微啊,你听说了吗?”隔壁王武看宁文微干活回来,赶紧拉住他。
“怎么了,王大哥?”宁文微有点好奇,因为他的力气,王武一直都有点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小白脸。
王武重重的拍了下宁文微的肩膀“听说县城来了个小姐要招婿,你去试试?”
县城小姐的赘婿可是一般人好去当的?宁文微闻言并未心动,反倒是王武激动的不行,宁文微看着王武微微涨红的脸,又顺着他的话劝道“王大哥,你如此孔武有力,何不去试试?”
“哎,小文啊,你有所不知,这小姐发话了,她本身就是一个练武的行家,所以只想选一些清瘦的男儿,怕两强有一伤啊,我想着她那要求,多适合你啊。而且,这小姐还想选几个护院,我就想混个护院当当。”王武全盘托出自己得知的消息,内心还在遗憾自己没有当上门女婿的机会。虽然是赘婿,但是毕竟算半个主子,可不比护院小厮来的强,要不是看宁文微好拿捏,他才不想分享这个消息。
这王武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其他人被选上了,他可落不得什么好处,但是若是宁文微选上了,仗着邻居的情分在,好歹日子不会差。
宁文微不用细想都知道王武的想法,但是这主动权到底在谁手里,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