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呼吸声》

    消毒水的气味在第三十次呼吸时终于变得可以忍受。我睁开眼，荧光灯管在头顶嗡鸣，那些在CT室见过的蓝色光斑还黏在视网膜上。金属托盘碰撞的脆响让我耳尖抽动，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正沿着塑料导管爬进我的血管，像冬天屋檐垂下的冰棱。

    门轴发出叹息，穿蓝衣的男人端着铁盘进来，不锈钢边缘凝结着水珠。绿衣女孩紧随其后，她橡胶手套上的滑石粉味道让我想起主人新买的网球。记忆突然翻涌——上次麻醉苏醒时，这个男人的臂弯和主人的体温交叠着包裹我，他白大褂上有消毒水、猫薄荷和十七种不同生命的气息。

    "坐下，丢丢。"

    我的脊椎比意识先做出反应。人类总以为语言是他们的专利，却不知音节不过是气流的震颤。他跪坐在诊疗床旁时，膝盖骨与地面接触的闷响泄露了疲惫，绿衣女孩按住我后颈的力道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托盘里躺着两支银色凶器，酒精棉球的冷香刺痛鼻腔。"皮下浸润要避开上次的硬结。"男人的手指在后背游走，针尖刺入的瞬间，我数着诊疗室墙砖的裂纹。第三十二块瓷砖右下角有块褐斑，像主人咖啡杯底的残渍。

    "肿瘤直径又扩大了2公分。"绿衣女孩的声音在口罩后发闷。男人用指节轻叩我肋下，脏器挤压的钝痛让我想起被汽车撞飞的那个雨夜。那时主人跪在柏油路上，雨水顺着他颤抖的睫毛滴在我伤口，比此刻的生理盐水更咸。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天花板投下潮汐，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成01:47。邻笼的暹罗猫停止咒骂是在两小时前，现在它蜷成灰色的毛线团，呼吸间带着化脓伤口的甜腥。我的胃袋在第三次化疗后开始叛变，消化液逆流的灼烧感比肿瘤更懂得如何摧毁尊严。

    推车轱辘碾过地砖接缝的震颤惊醒了我。毯子裹上来时，我嗅到布料深处残留的柔顺剂清香——和主人每周六晒被子时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们回家。"他的声音裹着凌晨的雾气，掌纹间的温度穿透毯子烙在肩胛。电梯下行时失重感拉扯着伤口，我数着他外套纽扣的反光，像数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

    车载空调送风口飘来熟悉的焦虑，副驾座椅上还留着我的齿痕。等红灯时，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方向盘的节奏，与三年前在宠物店橱窗前犹豫时一模一样。那时我隔着玻璃舔他映在晨光里的倒影，爪印在雾气上画了颗歪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