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红烛高照，一片灯火通明，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隐约的馨香在四壁间幽幽飘荡，温煦弥漫。李世民夜半醒来，肩头肌肉一阵酸痛，他低下头，嘴唇自然而然地贴上了柔软的秀发。

    长孙无垢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此刻正惬意地安睡着。

    抬手轻掀帷帘，李世民遥望窗外，万籁俱寂，夜色昏暗。

    金花帷帐内，因为这一丝肌肉的牵动，原本趴在李世民怀里的长孙无垢睁开了眼，她拥被坐起，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李世民轻搂她的肩头，向她解释道：“时候还早。”

    长孙无垢手撑在床前的象牙簟上，欺身往前一纵，掀开帷帘亲自确认后，才转身回躺下。

    李世民对她的这一动作产生了小小的疑问，但很快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他沉甸甸的怀抱，兀自空了出来，让他一时还有点儿不习惯。他摇摇头，心想，之前怀抱里也没有人，这习惯养成的可太快太坏了。李世民趁机赶紧活动了一下肩胛，看身边的长孙无垢又安睡了起来，他的眼皮子也耷拉下来，没来得及想其他的，就进入了甜美的梦想。

    自从被李世民一抬手的动作吵醒后，长孙无垢一直没有睡着，咚咚咚咚四声梆子响，在她看来，清晰而宏亮，她稳稳坐起，揉了揉眼睛和脸，看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李世民，一时晃了神。

    这么个庞然大物在自己面前，自己要怎么下床？

    她尝试调整了好几个角度，除非要爬到床尾蹑手蹑脚地绕过他的双脚，可她并不想这么卑微，于是，她手撑在被褥上做了一下小小的尝试，发现不行！于是，果断地将软绵绵的白掌按在了李世民白花花的大腿上，当然，是有着绸衣包裹的，但是筋肉的扎实手感，还是让她心头有了小小的微撼。总之，是很不一样的一种感觉。

    从前，她夜半醒来，身边无人，房里空旷的可怕，她睡不着时，就会望着屋顶发呆，想各种各样的事情，大部分是坏的，使人心情不怎么愉快的。

    然而此刻，似乎也并不全然是。命运对她，也有也有独特的厚爱。

    长孙无垢刚从幔帐里冒出个头，便有两个侍女将垂在床角四周的帷幔用修竹钩子撩开，另外两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的扶她，她从前身边只有阿鲶一人，从未受过如此待遇，正想着不必如此娇贵的时候，想到此处乃是国公府，并不必落魄了的高家，于是便打算先观察看看。

    儿时身边花团锦簇的感觉，似乎又重新回来了。

    她回头看一看李世民，除了刚才她手按在他腿上了，他哼唧了一下，让开半边身子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似乎是又睡过去了。无垢摇摇头，暗地里对他如此沉睡不甚赞同。

    “奴婢绿萝，请二公子夫人的安。”面前一个穿着粉衫的少女在长孙无垢落座后，福身请安道。

    接着，另外三名侍女也分别请安，道出自己的姓名，一个是春桃、一个是琨霜、一个是窃素。

    无垢微微点头，她们便井然有序地分起工来，绿萝和春桃、琨霜为无垢端来了洗漱的用具，窃素将门开出一人进出的缝隙，外面便进来六名婢子，似乎是早已等候了的，她们手里的漆盘分别托着不同的物件，其中三人的漆盘里盛放着今早请安需要更换的襦裙，有明媚的鹅黄，有淡雅的竹绿，有沉稳的靛蓝，纹饰披帛各有不同，但都是与裙装搭配好了的，另外三人则有两人托举着金钗、步摇这些首饰，还有一人盘子里盛放着八款熏衣的香瓶。

    瞥了一眼梳妆台，妆奁里的首饰应当是满的，露出摆放的也不少，那这盘里托着的是何意？无垢正想着，只见绿萝回禀说：“二公子夫人，这些是世子夫人早些时候送来的首饰，都是江南缂丝、点翠的繁复手艺，是极贵重的，奴婢们清点登记后也不敢随意置放，等着夫人您安排。”

    应该是大嫂萧氏的示好，额外送的礼物，长孙无垢点点头，挑出一支挖金鸳鸯纹珍珠钗：“今日便戴这支吧，其余的，按照府里的旧例存放妥当便可。”

    一炷香的功夫后，绿萝和琨霜为无垢今日梳了飞仙髻，看上去华美高贵，配上无垢圆嘟嘟的小脸，更显富态，多了一份少女娇憨，少了一份昨日的明艳端庄。

    绿萝心里想着，这样看二公子夫人倒是好相处的，昨日那妆容，倒显得有几分生冷了。

    长孙无垢挑了一件明媚的鹅黄色襦裙，伴着清晨的曦光，整个人青春洋溢，肤若膏脂又娇俏灵动，正当无垢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时，屏风后头传出了动静。

    无垢回头，想必是李世民醒了，却见周身的侍女仿佛没事人似的，并无人凑到他面前侍奉，更感奇怪。

    她瞧了绿萝一眼，绿萝想必也明白了主母的意思，连忙回复：“公子素来不用我们伺候起身洗漱的，我们上前去，反倒会惹骂。”

    李世民怎么这么孤僻？跟大哥一样不结女人缘吗？无垢的眉头皱了皱，想问什么，又不好说出口，想想毕竟是婚后的第一天，还是暂时忍着会儿吧。

    观察观察，这个李世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看他们这么怕他，他又这么高大，看上去也不会像是动手打人的武夫啊？！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给她摊上了，要命……那我该怎么办？无垢心里出现了大大的问号。

    就在她这么一晃神的间隙，李世民已经穿戴好了，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晶石紫的宝相花缂丝锦袍，内里是白罗袍，白色和紫色衬的他肤色如玉清透白皙，长孙无垢忽然就想起来那银杏树下的落英缤纷，双颊难免滚烫起来，便扭头不再看他，让绿萝把胭脂再补上一些。

    李世民擦了把手，丁铃当啷的洗漱了一番，接着便走到无垢身边，无垢起身，他扶住无垢，说道：“见了嫂嫂兄长，倒没有那么多的礼，回来再用饭。若是阿姐和玄霸也在，就一同用过再回来。”

    “想必是要一同用餐的。”无垢应声，两人同携而出。

    “我托嫂嫂请了一位女管事，据说之前是在王府里当女官的，十分能干，你日后跟着她学习治家，倒也不必急，就先看着学着就好。”

    “好。”李世民居然会管这些事，看来他是想着成家后要分府出去了？想来也是，至多等个三五年，他在朝廷有了功名，几个弟弟也都娶亲，世子袭爵，是不好处在一块儿的。

    好像也还挺细心的，无垢扭头打量李世民的侧脸，心里总是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不敢明晃晃的正眼盯着他瞧，就好像瞧久了，会因为太热烈灼了自己的眼睛，降低自己的做派。

    因为唐国公和国公夫人目前尚在涿郡，因此清晨的请安，只有李建成、萧氏、李绛辉、柴绍、李玄霸和李元吉在场。没有什么长辈，都是同辈人，倒显得十分好相处，只是互相问安，李建成是老成持重的做派，萧氏亦十分端庄体贴，李玄霸在无垢看来，和李世民是极为想像的，两人的脸有七八分的像，身高也差不多，只不过他看上去十分纤瘦，而且一直在咳喘。李绛辉明眸皓齿，穿的也不是一般的襦裙，而是女制式的翻领胡袍，红枫颜色，袖口有黑色的皮革扎住，靴子是六合靴，而不是织履。

    在萧舜华看来，自己的弟妹年纪还小，杏眼含波，仰月唇似乎一直是带着微微的笑意，除了鼻侧软骨处有一点小痣显得俏皮，眼尾处一滴泪痣看着又十分惹人疼爱，除此之外，脸上白壁透光一般。虽然不像自己的小姑子虎虎生威，一看在家里也是不受约束，极被宠爱的。她突然想到自己，眸光并不显眼的黯淡了几分。

    “你今日的头饰十分好看。”萧舜华总要找些话题，看到弟妹簪带了自己送给她的步摇，心里非常松快，这是对自己的感激和认可。

    “正要感谢嫂嫂呢，送我许多钗环，都是如此精美华贵。”长孙无垢接过话头，对萧舜华一番感谢。

    “你嫂嫂平日也就知道摆弄这些，对衣服首饰香薰是极上心的。”

    眼见着萧舜华嘴角的笑意垂了下去，李建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

    “女孩子家不摆弄这些摆弄什么，难道你希望嫂子和我一样？”李绛辉对李建成直接怼了起来。

    “我也是一番好意。”萧舜华对李建成道，然后又说，“我是极羡慕绛辉你的，我从小不习骑射，现在想补恐怕也来不及了。”

    “大家都还没用早饭，不如先布席用早膳吧！”李玄霸和柴绍几乎是同时出声，长孙无垢心想，这二人恐怕日常做惯了和事佬的绝色。

    早餐准备了饵饼、羊逢羹、地黄粥、五般馄饨、汤面、葵、苋、甜豆浆和石榴浆，水果是龙眼和紫梨，李建成和李元吉都只吃了羊逢羹和五般馄饨，李玄霸是只喝了地黄粥和甜豆浆，李绛辉和柴绍是饵饼、葵、苋，李世民则是埋头吃汤面，另外吃了个紫梨，萧氏是只进食了羊逢羹和石榴浆。无垢也看不出什么规律来，就按照进食容易，只要了地黄粥和石榴浆。期间，李世民倒是可心地给她夹了葵和苋，又剥了几颗龙眼。

    早餐用完后，男人们都各自去忙正事，李建成目前在少府监任职，每日都有公干，李世民原先在洛阳任了千牛备身，不过半年就回来了，目前倒是无事，和李绛辉、柴绍去骑射练武了。

    萧氏带着无垢预备游览一下国公府，刚出房门，无垢便注意到门口有一年长的妇人，不知何时来的，看其着装头饰，并非奴仆打扮。

    “这是父亲的妾氏万姨娘。”萧舜华向无垢介绍时，并未如拜见长辈一般行礼。

    无垢略略屈膝，道：“观音婢见过万姨娘。”

    那万姨娘连忙福身，笑着道：“见过二公子夫人，当真如传闻一般貌美如花呢。”

    恭维的话，大家也只是笑笑，萧氏便继续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你就先回去吧，改明儿咱们再一起打叶子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