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信顿住,咬牙不敢相信。若他的父亲是前朝二皇子周怀远,那阿锦岂不是他的皇妹?
可他,却对他的皇妹起了……起了那样的心思。
姬信无措地掩面,笑了笑,近乎失望地向姬衍求证:“父亲……哦不,姬家主,你是在跟我说笑的是吧?”
即便姬信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姬衍依旧语气平静地道出当年往事:
“你的母亲,是前朝国师项钰。”
“延康十七年,你母亲早产,将你托付给姬家。我姬家重诺,发誓效忠二皇子,便定会追随一世。所以,给你取名为‘信’也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我谨记初心。”
“先帝病逝前夜,你父亲曾召见我,同我透露先帝会将皇位传与他。先帝驾崩时,我不知你母亲为什么要当众更改先帝手谕,改皇位由周怀仁继位。”
“宫变之后,你父亲身死,你母亲下落不明。虽然周怀仁赦免我姬家,但我姬家一仆不事二主,只效忠二皇子周怀远。”
“所以,即便周怀仁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二皇子遗孤的下落,我也依旧没有将你交出去,反而将你精心培养,养育成人。”
说罢,姬衍上前一步,年老粗糙的手掌轻轻覆住姬信的手,嗓音沧桑:
“你一直疑惑我为什么对你那么严苛,而对阿弟万分宠爱,那是因为我一直将你当作未来的君主啊!”
“可直到现在,你都没能恢复尊荣的身份,还让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父亲’,我心中难安啊。”
姬信听完姬衍的解释,心中感慨万千。父亲做这些,就是为了推自己重登皇位吗?
姬信:“可这和你让高殇收集昆仑玉精气有何关系?”
高殇双手抱臂,闲适地半靠在身后的木柱上,笑道:
“这储灵玉里收集到昆仑玉精气,可是镇压你皇叔的好东西~”
“镇压我皇叔?”姬信迟疑道,“阿锦的父王?”
高殇眼神锐利起来:“大周现在的这个皇帝啊,看似宅心仁厚,实则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经过我和师父的调查,他是巫族族长多年前流失在外的长孙,和黑巳卫接触后,意外得知了自己身世,学会了巫族特有的控魂摄心之术。”
“朝中大臣莫敢忤逆他的旨意。而昆仑玉可镇巫族,可增国运。这昆仑玉精气,自然可以克制他的巫术。”
姬信面容平静,思路清晰:“可即便如此,你参与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若不是有利可图,应当不会淌这趟浑水吧?”
高殇闷笑,笑眼弯弯:“不错,你们大周朝的事,我确实不想管。”
“可无奈事关我师弟,我这身为师兄的,怎么不该管管吗?”
他师弟,夷无路?夷无路也牵扯进来了吗?
姬信忧心追问:“夷公子怎么了?”
高殇:“无路他缺失了一段记忆,这你知道吧?”
姬信点点头,这他知道,此次昭昭姑娘陪他进京,也是为了找回从前的记忆。
高殇分明是眯笑着的,语气却森然:“知道他为什么失忆吗?那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场追杀,他差点死了。”
“我师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醒来后,便失忆了。”
姬信感到不可思议:“夷公子那般身手,也会不敌吗?”
高殇拢了拢耳边散落下的头发,缓缓道:“若是普通刺客也倒还好,可那偏偏是巫族人,其控魂摄心之术能将一个人的软肋暴露无遗。”
“最初,我和师父都以为追杀师弟的是周永安的黑巳卫。直到宫变发生,黑巳卫于宫中护卫不缺一人,我们才意识到追杀师弟的另有其人。”
“为了查明凶手,我和姬家主达成合作。他让我在京城畅通无阻,我帮他铲除暗中追查你下落的势力。”
“可查到最后我发现,追查二皇子遗孤的和当年追杀我师弟的是同一拨人。”
“那就是当朝皇帝,周怀仁。”
一个个惊天秘闻接踵而至,姬信还来不及消化,便冒出疑问:“巫族族长的长孙是怎么变成先帝的儿子的?”
姬衍捋了捋髯须,插嘴道:“当年温皇后孕有二子,其中一个是你的父亲周怀远,另一个则因迟迟生不出来,在胎中就已闷死。温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正妻之位,与巫族达成合作,将他长孙养于膝下,换巫族一世太平。”
“可惜巫族族长高估了这温皇后在先帝心中的地位,即便温皇后朝他吹了枕头风,先帝依旧没打算放过巫族。”
“若不是当年的墨螭和小翠,巫族早就不存于世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种,所以周怀仁长大后,并不受温皇后宠爱,反而一直打压他,扶植二皇子周怀远上位。”
“大皇子周怀仁不是自己的血脉的事,先帝并不知情,一直把他当作皇位继承人培养。但你父亲实在是太过璀璨夺目了,太像当年的他了,先帝于是也动了将你父亲立为储君是念头。”
“先帝直转急下的态度,让大皇子周怀仁心生不甘,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便也想替巫族谋一个王朝。”
姬信张口,不知道说什么,轻声问:“父亲,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姬衍:“你亲生父亲死后,温皇后着了魔似的要为他报仇,主动与我等二皇子从前的心腹透露的。”
“总之,周怀仁不像世人眼中所见的那般宅心仁厚,就连你母亲项钰也被他蒙蔽,误以为他能当一个好君主。”说到这儿,高殇抬头看向姬信,目光中饱含深意:
“所以,你还以为先帝驾崩前夕,阿锦意外撞破周怀远和项钰的对话是个意外吗?”
姬信脊背一阵发凉,没想到阿锦也是被利用的,迟疑道:“你是说,是她父亲故意把她送进去,让她偷听的?”
高殇:“周唯锦当年尚且年幼,周怀远平日又疼爱他那个侄女。若是成了,周怀仁便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得知先帝手谕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若是不成,阿锦死在二皇子府上,周怀仁也有理由攻讦周怀远。你想,谁会支持一个虐杀侄女的人坐上大周皇位?”
“不管怎么说,周怀仁这一举,百利而不一害,牺牲的,只有阿锦。”
姬信不敢想,若是阿锦就死在那夜,他该怎么办?阿锦那时该多么害怕?
姬信细细思索道:“可阿锦最终没死,也没正常走出二皇子府。有人救了她。”
“没错。”高殇促狭道,“而且,救她的这个人正是你母亲项钰。”
“她想了个迂回的法子,让阿锦变为痴儿,对周怀远产生不了威胁,自然可以活着回去。”
可高殇身为一个外人,缘何会知道这么多皇家秘辛?更何况,当时并无其他人在场。姬信顿时产生怀疑:
“这些事,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高殇:“自然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母亲?姬信自记事起,就从未见过他母亲,听到高殇提到母亲,他顿时有些激动:
“我母亲现在在哪?”
高殇按住他的肩膀,轻拍道:“别急,当务之急是逼周怀仁退位。”
“他龟缩在幕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自然是要让他付出代价。”
姬信侧目看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听着高殇说着要讨伐周怀仁的话,心中想的却是,若周怀仁死了,阿锦怎么办?
阿锦会恨我吗?
…………
京城。客栈。
竹昭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中全是白日里发生的事。
师父告诉她,夷无路就是哥哥竹盼归。
高殇告诉她,竹盼归多年前失忆了,伤好后成了无垢宗的一名弟子。
从前是她未化形,不曾见过哥哥长什么样,哥哥失踪后,缘分使然,让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夷无路在她心中,早已不是哥哥那么简单。
而且,在巫族密林幻境中,她与夷无路经历了前世今生,不管是墨螭还是夷无路,都在她心里留有了位置。
她自认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特别是在幻境之中,她对墨螭表白了。幻境之外,她也在有意无意地向夷无路示好,可他怎么一点动作也没有?
明日他大师兄就要带着她和夷无路进宫帮姬大哥了,逼周怀仁退位也算是给夷无路失忆这么多年一个交代。
只是,周怀仁也是阿锦的父亲,若阿锦知道了,会不会上心难过?
紧挨着竹昭昭房间的另一间房内,夷无路也同样睡不着,起身打开窗户,发呆似地看着窗外的圆月。
夷无路也没想到竹昭昭一直在找到哥哥就是他自己。
先前他这一路照顾竹昭昭,却起了别的心思,还让他心中好一番煎熬。毕竟他之前真的以为昭昭是死去好友的遗孀,爱上他人之妻,着实不该。
现在想来,之前无中生有的飞醋也真是可笑。
师兄告诉他,当年追杀他的不是周永安手下的黑巳卫,而是周怀仁暗中培养的巫族杀手,还让他有些纠结。
怎么说,他前世也是巫族的守护神,今生却被自己前世守护的族人伤害了,这其中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明日之事了结,便向师兄和师父告别吧,昭昭和他,不属于这里。
“师弟,怎么还不睡?是想师兄了吗?”
一声清亮又带着揶揄的玩笑话传入夷无路耳中,他莫名火大,一鞭子佯装劈去:“高殇你皮痒了是吧?”
高殇一个侧身,灵活躲过并没有下重力的鞭子,佯怒道:
“师弟,你这是恢复记忆便不认我这个师兄了是吧?”
夷无路没理会他的话,将窗户关上后,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说罢,你白日传信给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他来吗?”
高殇抢过他手中的杯子,一口闷完,咧嘴:“爽——!”
夷无路:……
见夷无路黑脸无语,高殇立马坐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道:
“师父他老人家说,有些事儿,还是留给年轻人去解决好了。”
夷无路:“他不想知道项梵云是怎么死的了吗?”
高殇抿了一口茶水,随意道:“师父他老人家早知道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白日你和弟妹跟项钰讲话时,我就将谈话内容传信与师父了。”
夷无路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试探道:“师父他……怎么样?”
高殇:“就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没旁的了。”
当时,师父听说师母是自刎而死的,面色惨白,恍若失神,嘴中喃喃“都是我的错”,他也不知怎么安慰。
师父年事已高,这些年全凭着“追查杀害项梵云”这件事吊着口气,现在得知师母是自刎而死,想来想去,能怪罪的就只有他自己吧。
若不是师父当年凭一面之词将她送上祭妖坛,师母也不会被周永安救走,然后在周永安夹杂着利益的逼迫下自刎而死。
周永安固然是凶手,师父他也逃不了良心的谴责。
高殇也为师父感到唏嘘,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啊,师父还问了一句‘钰儿呢?她怎么样?’”
夷无路:“你怎么回的?”
高殇:“我就说她一切都好,还成了竹昭昭的师父,在小竹院里避开京中纷扰。”
“然后师父就点点头走了,让我们谁都别打扰他。”
夷无路心中顿敢不妙,师父这状态,怎么那么像想不开了呢?他赶紧拿起放在桌上的鞭子,打开房门,朝外走去。
高殇拉住他,大声道:“唉唉唉,你干嘛去,明日就要进宫了取皇帝老儿的狗命了。”
夷无路:“不行,我得回去一趟,我放心不下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