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瑞和十五年,惊蛰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些,连着半个月都湿湿哒哒的,真叫人难受。”檐下的丫鬟擦拭着被雨水沾湿的衣襟,忍不住抱怨。

    “雨停也就这几日了”,另一个丫鬟甩了甩伞:“对了,上回菊榕姑姑说要调我们去莲姨娘那边去伺候,你听说了吗,莲姨娘那边可大方了......”

    两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连身影也消失在廊角。

    屋内,陆行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两人原先的方向出神。

    “夫人,天气尚寒,奴婢为您把窗合上吧。”银环看着陆行悠苍白瘦削的小脸心生不忍,曾经眼前这位也是上京最明艳的姑娘。

    陆行悠没有回话,于是银环就自己做主上前关了窗。

    眼前之景突然被繁复厚重的窗扉遮掩,陆行悠方回过神来。

    “银环,开着吧,我想透透气。”陆行悠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身形也一动不动。

    银环闻言无奈又把窗推开。

    刚推开窗,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见过大公子。”

    是祁泊舟来了。

    祁泊舟进屋朝陆行悠走来,银环上前行礼,祁泊舟挥手让其退下。

    陆行悠依然看着窗外,仿若不知。待祁泊舟上前将窗合上,陆行悠这才转头看他。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祁泊舟声音微哑,听不出情绪。

    陆行悠听后了然,估计是她的那位婆母让他来的,整个祁府大概只有她还对她有几分挂念。

    “只是有些风寒罢了。”说完陆行悠起身下了软榻,窗子合上了,她也没必要坐在这里了。

    祁泊舟看着身形如薄纸般的陆行悠从眼前走过,想上前扶却又站在原地,只看着她从桌案上拿起一沓抄写好的佛经递过来。

    陆行悠抬眸,面无悲喜,“烦劳你捐赠给慈恩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行悠开始抄写佛经,有时能抄上整日整夜。她身体不好,出不了门,就将佛经交予祁泊舟,让他捐赠给慈恩寺。

    祁泊舟看着陆行悠捧着佛经的手,指骨细长又脆弱,明明以前莹白有肉、小巧可爱得紧。

    他垂眸接下,嗓子堵得发酸,良久才开口:

    “前几日,子言给我来过书信,他同你堂姐的孩儿如今好动得很,总在屋子里胡乱爬,如今他诗文不写,只顾得上看孩子。”

    “是吗?那孩子生得可像阿姐?”谈起那孩子,陆行悠平静无波的眼睛生出几分情绪。

    “像的,子言说那孩子同你堂姐像极了。”祁泊舟语气难掩高兴,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等你好些,我就带你去见见那个孩子,可好?”

    祁泊舟面带笑意,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碎光,那样的恳求之态任谁都难以说出拒绝的话,可陆行悠却摇了摇头,不作一声。

    “也是,哪有让姨母去见侄子的,该让侄子来拜见姨母才对,我今日就书信一封,让子言带着孩子来上京。”祁泊舟有些自说自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古也没有让姐夫来拜见小姨子的道理。

    “不必了,子言阿兄在安州任职,哪能擅离职守,上京不是个好地方,那孩子永远留在安州才好。”陆行悠否了祁泊舟的提议,即使是平淡的语气,也能感受话中的决绝。

    听言,祁泊舟一时也沉默下来。

    “祁泊舟。”

    陆行悠唤了一声,祁泊舟一时有些恍惚,她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自从成亲后,她既不叫他夫君,也不像从前直呼他姓名,反而像家中仆从那样唤他‘公子’,彼时她因喜欢的人离世而悲痛不已,他不敢去问,也负气不愿去问。

    “祁泊舟,我的至亲之人近绝,若不是祁府庇佑,我也早该死了。”陆行悠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丝哀求之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占了你正妻的位置,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陆行悠朝祁泊舟行跪拜大礼,头叩至地上不起,“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护一护那个孩子。”

    祁泊舟一时有些恍惚和难以接受,十年前的他绝对想象不到陆行悠这样敏感又傲气的姑娘,有一天也会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他心顿时如刀绞般痛。

    他伸手去扶陆行悠,陆行悠却不愿起,但她太瘦弱了,力气又小得可怜,他稍一使力就将她抱进怀里。

    祁泊舟红着眼睛垂首靠在陆行悠的肩上,“子言与我相交甚厚,你不说我亦会护着那孩子。”说完他又紧了紧怀抱,她太瘦了,瘦得他都快感受不到怀里的她。

    听了祁泊舟的话,陆行悠放下心来,“谢谢你啊,祁泊舟。”

    话完,祁泊舟依然紧紧抱着她没有放开,陆行悠也没有气力去探究为何不松开她。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着相依相偎,感受彼此的温度,被彼此的气息萦绕,最后只余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陆行悠哭了,起先她只是将脸埋进祁泊舟颈窝里静静流泪,而后小声呜咽,直到后来再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原来不是。

    她就这么哭了许久,被打湿了衣服的祁泊舟也不恼,只垂眼抱着她,轻抚她后背。

    直到她在他怀里哭着睡着了,祁泊舟这才将人抱进里间床榻上。

    待一切安置好后,祁泊舟又偷偷在陆行悠额上落下一吻才离开。

    是夜,下了整夜雨,次日朝阳升起,晴空万里。而祁府办起了白事。

    祁府大公子祁泊舟之妻昨日夜里病逝,年二十四。

    *

    “悠悠,醒醒,快醒醒,来不及了......”

    陆行悠感觉头痛欲裂,恍惚间又似乎听到了阿姐的声音。她努力睁开双眼,刺目的阳光却让她又下意识紧紧闭上。

    “悠悠,别睡了,快醒醒啊。”阿姐的声音越发清晰了,如在她耳边一样。

    终于费力睁开眼,陆行悠就看到陆明窈一张脸凑得极近。她阿姐的样貌一如抄家之前那样鲜艳明媚,可此时正皱着眉凶神恶煞的看着她。

    过往种种皆浮现在脑海里,陆行悠顿时心口泛酸,忍不住一把抱了上去。看来老天待她没坏到底,起码让她死后与家人团聚了不是。

    陆明窈被陆行悠抱得快喘不上来气,气急之下狠狠掐了把她的手臂,“陆行悠,你要勒死我啊!”

    陆行悠吃痛放开,因着痛楚脑子清明了些,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同她原先在陆府的闺房一摸一样。

    “阿姐?”她试探得叫了声。

    “干什么?”陆明窈揉了揉后颈,没好气地看了眼她,“醒了赶紧穿衣服,今日我及笄,你可得穿得鲜亮点,不准丢面儿。”

    “及笄?”陆行悠眼里满是疑惑,又问了遍“今日你及笄?”

    “陆行悠你要造反啊,我及笄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陆明窈眼中怒火更盛,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赶紧清醒清醒,祁泊舟那狗东西今日也要来,你可不要再被挤兑了。”

    说着从一旁拿了个精致的盒子来,里面是一套红玛瑙头饰,“这是你阿姐我跑遍全上京才买到的最时兴好看的头饰,今日你戴上,让别人看看我陆家女儿何等风采。”

    话刚说完外头来了个丫鬟催时辰,于是陆明窈扔下头饰就着急忙慌地先去了前厅。

    看着手中熟悉的红玛瑙头饰,陆行悠心头狂跳,难道她真的回到了及笄这年。

    阿姐比她大半岁,她俩是同一年及笄。阿姐生在二月初,她生在九月,而那场抄家之祸发生在八月。

    她记得祸起的源头是皇帝下令督造的摘星楼在落成当日塌了。

    大伯父陆其道任将作大匠,不管摘星楼是何原因坍塌,他都难辞其咎,于是首先就被抄家下狱。但皇帝念及其弟陆其珩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当年死守虎口关,为大乾立下过汗马功劳,便决定在事情查清楚前,不祸及陆家其他人。

    之后不久,御史台状告太府卿贺元,中饱私囊,采买了质量差的木料,这才导致摘心楼塌。事情真相大白,大伯父虽不是罪魁祸首,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皇帝下令流放绥洲三年。

    判决一下来,陆家众人的心算是定下,至少人都还活着。那时的他们不曾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先是远在绥洲的大伯父以及陪同大伯父的大伯母,无端遇到几件差点害掉性命的意外,之后便是她们姐弟三人,在京城住的小院意外起了火。

    一切都太蹊跷了,可又无从查起,事情的发生像下雨刮风般自然而然。

    敏锐的大伯父首先意识到了是有人想要他们的命,便借着往昔的一些官场交情给她们姐弟三人留了后路,可现在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用。

    回想到这,陆行悠握紧了拳头,她查了很久,推演了一遍又一遍都猜测不出到底是谁,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时的陆家,无权无势,威胁不到任何人。若说是旧仇,陆家一门清流,素来中正,从不结怨,绝不会生出这样会被灭门的恶因。

    想来想去,陆行悠只能归结于摘星楼坍塌一事,或许是有什么隐秘的内情。

    总之,要先避开这一劫,大伯父有官职在身,背后的人想要动手,也要三思而行。

    终于理清了思绪,陆行悠将将起身梳妆。

    看着镜子里稚嫩的脸庞,陆行悠暗暗发誓,既然上天慈悲送她回到了今时今日,那么她一定要护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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