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想今日和院中众人,最终落得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的悲惨结局,就来不及瞻前顾后,必须兵行险招。
夏染虽身有所缚,但还是用力向着储廷岚靠拢,趴在他的耳边告知了她的计划。
其实储廷岚也有所察觉整件事的古怪之处,在夏染的点拨下,这才豁然贯通。
许久未有人发声的院中,突然又响起了储廷岚虽然微弱、但依旧清晰坚定的声音:
“在死之前,尚有一言欲告之……”
虽然没有重新捆其双手,但看着眼前脸上血痕半凝的储廷岚,领头打手或是觉得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故而未筑心防,像先前一样,俯身凑近倾听。
储廷岚在他靠近之时,缓缓抬手搭肩,似是受伤过重的借力之态。
就在此时,他默默凝神调息,气沉丹田,通过扶肩手掌,运用九虎掌暗输内力。
眨眼间,领头之人突然神色骤变,变得极度痛苦不堪,面容扭曲地抽搐着倒地。
只见他的弟兄们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随即相拥上前,个个神情慌张,人心惶惶:
“不好!老大蛊毒发作了!”
“我们一同服的解药,为何老大此次发作如此之快?!”
果不其然,如夏染所料,在场的一众打手,怕是受制于蛊毒的关系,才被迫无奈为东厂行事。
“若想让你们的老大活下去,就赶快放了我们,我等自有解毒之法!”
谋定后动的夏染找准了时机,果断高声放话,引得院中正慌乱无措的众人一齐侧目相看。
“就凭你们?怎知你们是否会趁乱作祟……”
就在不领情的小弟们还在半信半疑之时,蜷缩在地的领头之人,怕是因蛊虫的侵蚀过于疼痛难耐,屏着最后一丝力气,倏地从人群后断断续续地发声:
“让…他们…来!……快……”
这群意气用事的打手,别的不说,倒是都对他们这位大哥十分言听计从,虽看得出他们依旧不甚放心,但还是上前解开了捆在其余三人身上许久的绳索或是布条。
小云顿时心领神会,跟着夏染一齐快步上前,给领头之人诊脉查其状态,然后从取自怀中的黑瓶倒出一粒药丸,让疼到近乎晕厥的地上之人立刻就水服下。
作乱多时的歹人们此刻变得自顾不暇,趁此机会,藏在暗处许久的潜风和小霜二人终于现身,联合承风一起,为筋疲力尽的储廷岚喂药疗伤。
忽然前方人头攒动,嘈杂加剧。
“老大!”
储廷岚这边自是知道,那领头之人应是解蛊成功,不过可能喷涌的猩红吓坏了不知所以的众人。
“现下蛊毒已清。”
重新诊完脉息的小云朝着夏染点了点头,无比肯定地回复到。
领头之人此时依旧虚弱地侧地而卧,不过眉头舒展了不少,浑身如蚁啃噬的剧痛,顷刻间消失殆尽,急促颤抖的喘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虽现下蛊毒已解,不过因中毒太深,只得赖以猛药,导致气血两虚,之后还得慢慢调理,养血培元。”
夏染一时未改医者之习,本要继续细嘱病家忌讳,却被不顾旁人拦阻、执意起身的领头打手中断。
只见他双膝跪地,咣当一声伏地磕头,言之切切,语气中满是乞求和悔意:
“感谢娘子们救命之恩!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恳请二位可以不计前嫌,为我其余弟兄一并解除蛊毒!也请尔等放心,我等必将今日之事烂于肚中,不会让东厂之徒知晓分毫!”
见到还未恢复元气的大哥如此为一众兄弟恳求生机,原本嚣张跋扈的打手们,一时间也纷纷跟在领头者的身后跪叩求饶。
“我看你们个个拳脚功夫了得,为何沦落至受制于毒蛊、成为阉人的鹰犬爪牙之境?”
其实夏染原本只是想借机了解东厂背后真正的行事风格和手段,期待能牵扯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可惜跪在面前的众人由于问心有愧又有求于人,以为她的话语在隐晦地含沙射影,使得领头之人更加懊悔莫及,只见他双手抱拳,羞愧难当地和盘托出:
“当初,我等虽然只是普通的江湖草莽,但也不乏侠义之心。
可惜农夫与蛇,我们曾在山林仗义相助的年轻镖师,竟是东厂暗哨。
或许是被东厂相中了我们的一股子蛮力,那时他假借登门道谢,并特意相赠沾有毒蛊的茶叶。
后来的故事,许是你们也能猜到。我们因为此蛊,迫不得已成为了东厂的私兵,可随着脏事儿办得多了,便也渐渐忘记了过去的初心……”
看到自家大哥语至哽咽,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副手虽在一旁无地自容,但还是连忙接话补充,倾述着他们的不得已:
“原本我们共有近百余兄弟,可这么些年,不愿同流合污自戕的、未完成任务受毒蛊折磨致死的、又或是出任务时在刀光剑影中意外身故的兄弟,比比皆是。现今仅剩下十人,目之所及,皆在此院中了。”
夏染一行人听罢,不禁唏嘘,暗暗感慨一步错步步错的悲凉,也不知这些可怜人,在解蛊之后,他们会何去何从。
逐渐平复了心绪的领头之人,此时没等夏染等人接着发问,继续顺着副手所言,恳挚地表达着想要报答救命之恩的心情:
“若我们大家伙贸然离开,按东厂一贯狠毒的行事作风,怕是只会换来一纸追杀令、被赶尽杀绝,所以就算毒蛊已解,但想要彻底离开还得徐徐图之。
若承蒙各位不弃,我心甘情愿成为诸位在东厂的内应,以助各位一臂之力,也算是为自己之前欠下的孽债赎罪了。”
“我们愿和大哥一起,效犬马之劳!”
只见仍旧归跪地未起的一众打手,也紧随其后,同时抬手抱拳,齐声高呼。
此情此景,就连当下被他们伤得最深的储廷岚,都感到有些动容:
“不用犬马之劳,不过希望大家摆脱蛊毒之后,都能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其实在那个领头人毒发前,储廷岚还暗自发誓,未来定要报今日被群殴之仇,不过在了解了更多内情后,他终是决定手下留情。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想在这你死我活的乱世,活下去的普通人罢了。
跪着的众人听到此言,感激愧疚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个个热泪盈眶,一同朝着储廷岚的方向,郑重地俯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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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染领着小云、小霜,有条不紊地为打手兄弟们依次清除蛊毒,不知不觉,已至后半夜。
与此同时,解完毒的兄弟们,虽然因服猛药,现下皆气血有亏,但是每个人都似身轻如燕,在楼院中不知疲倦地忙前忙后。
毕竟,他们也没想到,竟真有一天,他们可以重回曾经的神清气爽,于是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他们的救命恩人。
“刚才是我们不识好歹,各位以德报怨,感激不尽!”
……
“这是一些常用的外伤药贴,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
“我们已将院中火油用清水清扫完毕,现下可还有刺鼻之味?”
……
“尝尝刚出炉的鸡蛋羹!锅上还炖着鸡汤,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去潭中捞两条白鱼熬鱼羹!”
……
“这些是我们平时来此的替换衣物,虽只是些麻布粗衣,但好在干净,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
“我们已经将河底的拖拽痕迹尽数抹去,定无人知晓恩公们今日来此的行踪!”
……
众人此时事事有回应的积极状态,像极了乡邻里古道热肠的老大哥,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一炷香前,他们还是一群凶神恶煞、痛下杀手的东厂死士。
储廷岚夏染一行人与众打手齐聚院中,借着解毒的功夫,又顺其自然地聊了许多,了解到不少他们在被迫加入东厂前的故事,有过去的理想抱负,也有曾经的家长里短。
慢慢的,原本剑拔弩张的楼院中,竟时不时传出笑语喧哗。
不知过了多久,夏染等人终于将在座打手兄弟们身上的蛊毒全部解除,着实耗费了不少解药。
不过小云倒很是心满意足,毕竟这次也换来了不少新鲜的蛊虫,她似乎已经预见了小雨届时看到今日成果时的喜不自胜。
在储廷岚和夏染等人正打算离开之际,却被领头打手拦下:
“恩公们还请留步!诸位因我等费心劳神至深夜,还请各位就在此歇息一晚,有所休养恢复后再行离开。”
“诸位放心,礼州暗河线均由我们兄弟掌控,在此过夜,保证安全。”
“没错!方才我们还特意收拾了朝南的房间。这些外侧望林的屋子,并非是生养子嗣的暗室或是仆役杂房,而是东厂为防东窗事发,专设应对稽查的掩护之屋。”
“所以我们平时也有日常洒扫,维持着普通小筑的样子,假装是乡间普通客栈生意。”
“各位公子娘子,承蒙大恩,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如若不嫌弃,就请留下吧!”
人高马大的打手们争相上前挽留,储廷岚虽然相信他们的好意,但毕竟对于背后东厂的作风心有余悸,一时间犹豫不已。
眼看着众人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夏染开口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感谢各位兄弟诚心以待,不过拜各位所赐,我的夫君短时间确实需要好好修养,不宜奔波。
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咱们不计过往,只看将来,即日起我们便是一个战壕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