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若斯特哥哥，克若斯特哥哥，你在看什么啊！是背着我在偷偷学习吗？”风带着暖意拂过翠绿的野草，柔软的草尖轻吻女孩奔跑的脚踝，和煦阳光普照之下少年的身影淹没在草丛当中，他浅金色的发丝宛如明晃晃的金线在日光下闪烁。
听到金发少年没有回头，他正端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专心致志地阅读，那书页早已因为年限过久无人保养变得泛黄残缺，甚至有几页直接仅剩残页不知去向。女孩在他身边停住脚，好奇地凑过去却被扑面而来的纸张霉味熏得发呛。
“安蒂奇，‘十二之光，点亮大地，人愿皆偿，神谕临世’，书上说当‘那些人’出现的时候，上天就会派红龙作为使者降临人间。然后红龙就会开口说话......”少年的指尖谨慎轻柔地顺着字行移动，生怕粗糙的动作损坏这本就破损脆弱的古董。
“克若斯特哥哥，你又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都说了这些就是传说啊，龙早在三百年前的时候就都被杀完了，再说了龙是魔物怎么可能开口说话啊！”安蒂奇不满地叉腰抱怨，“别看了，放松下，一起来玩芬球吧！”
芬球这项游戏是春之国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胡塔种族不不同于魔力稀少的人类，男女老少都能够拥有可观的魔力，芬球便是以魔力运球的竞技类游戏。克若斯特最喜欢其中的投球模式，当他运用魔力将球精准投入框中时，他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爽快。
所以往常学院里的同学喊他去打芬球，他往往都是爽利地答应。可是今天......
“不了安蒂奇，我想看会儿书。”少年的目光仿若黏在了这残破书卷上，他边读边喃喃自语道：“红龙会指引‘那些人’去往一切起始的方向。嗯......接下来为什么是红龙的介绍啊？红龙的鳞片不惧任何刀枪，赤红色的火焰从它的口中喷出，只有注入魔力的武器才能伤害它。红龙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除非......”
“嗯哼？怎么不念了，想开啦要和我们去玩啦！”安蒂奇笑逐颜开附身观察克若斯特，可是后者神情专注那双蜜琥珀一样的眸子仿佛要把文字全部吃透。
“后面的字因为页缺了，看不清了。”“切！”安蒂奇从鼻孔里挤出一份不满。
克若斯特合上书页起身拍拍泥土欲离开：“安蒂奇，你去玩吧，不用管我。”安蒂奇忙不迭地跟紧他：“哎，你去哪里啊？”
“春之图书馆，去看看有没有人能修这本书。”克若斯特回眸冲人露出一个暖意洋洋的笑靥，“去玩吧，注意安全。”
少女两步并三步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要，我要跟着你！妈妈说了让我多和你一起玩，她总让我跟你学学，看看你是怎么做到各方面的成绩都这么好的！”克若斯特听闻无奈的扯扯嘴角，他一手扶着安蒂奇的肩膀轻柔地将另一只手从对方怀里抽出来，随即轻拍人的肩膀露出一个宽慰地笑：“该玩的时候你就放开去玩，不要跟着我做你不喜欢的事，做自己喜欢的你才是最棒的。”
“真的吗！”女孩顿时变成星星眼。
“当然了。”
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克若斯特有些恍惚的盯着有些掉皮染色的破旧天花板，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这里是塞勒国，不是春之国。自己是冒险者克若斯特，也不是魔法学院学生克若斯特。
头因为昨晚梦境扰眠变得有些昏沉，他拉开窗帘差点被夺目的日头晃瞎，原来已经睡到这么晚了。迷迷糊糊边洗漱边想为什么会突然做过去事情的梦，那都是哪年的事了，好像还是上个世纪的时候，自己还在学院里，六七十岁的时候吗......
他顺着楼梯下行，还没到一层就听到一阵喧闹。
“伊特洛，直说了，我不接受你入队。”若琳环抱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伊特洛。
大厅此时鸦雀无声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本不该被听到后厨餐具的乒乓声都被所有人收入耳中。
“......”伊特洛垂眸死死盯着地板一言不发。这种情形，这种状况，又何止发生过一次？如果我......如果我的魔力没有失去就好了。如果我还和以前一样我就不会总是在这种处境了......
可恶啊。
可恶啊！
若琳看她没有说话但并不打算草草了结话题：“我直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克若斯特那么喜欢你。但是我才是这个小队的队长！谁都能看出来你的魔力实在是太低了，而且听温科的意思你基本没啥实战经验，这也不是假话吧？说真的你这样的简直就是拖所有人后退，冒险可不是过家家是随时会有性命的危险的。说白了，你这样是没法当冒险者的。”
啊又被这样教育了，又被这样拿出去一通论罪。弱小是原罪，无能是原罪，是啊，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听？为什么这么恶心？真是令人厌恶，真实令人恶心，这一切，都好恶心。温科也好，若琳也好，其实都一样吧，谁当队长都会嫌弃我的，是啊我已经弱到这个程度了啊。
就这样吧。
好像逃离，我想从这儿逃走。我想逃走。
跟她说我退出，说吧，说了一切就解脱了。
跟她说，我不要和你组队了，就好了吧。
“我......”“那我来担保怎么样？”
克若斯特爽朗的声音从楼梯间响起，周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那个面带灿烂笑意的男人，他明媚灿烂语气轻松一出现就缓解了场上的氛围。
“克若斯特？你醒了？”若琳有些惊喜-回眸。
“嗯，不好意思睡太久啦。若琳你要是担心这些的话很好办嘛，由我来担保她的安全，要是她拖后腿了，我就连她的那份一块儿努力了，怎么样？”克若斯特微笑着拍了拍若琳的肩膀，“而且伊特洛以后肯定会找到更适合她的战斗方式的，她会进步的嘛。”
若琳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克若斯特总有这样的能力，当他列举出理由的时候，你会觉得礼貌和合理到无法拒绝。他好像总是那么妥帖又轻松的，似乎笑一笑聊一聊的功夫问题就烟消云散了。
若琳双唇煽动眉头紧缩，嗫嚅半晌最终牙根一咬：“随你好了。”便踩着厚底靴噔噔地出了旅馆，又有两个人紧随其后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她的名字：“哎若琳队长！等等我们啊！”
剩下的几人似乎对目前的状况颇有感叹，不会儿也跟着离开了，很快大厅里仅剩下了克若斯特和伊特洛。
“谢谢你。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伊特洛向其行礼欠身，但似乎眉眼之间多是警惕之意。
“没什么，想和你一起冒险啊。”克若斯特眨眨清澈的眸子。
他总是，总是这样。他总是做了很特别的事然后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一起......”
你不是有你自己那么大的冒险计划吗，为什么要和我这个已经失去能力的魔法师一起.......
“打断你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在怀疑自己。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也许是其他方面不是魔法，也可能是嗯......我说不清楚，就是你知道一个的人要是不厉害是不会有那种感觉的......”克若斯特一副苦恼的样子从脑海里去选择词汇去描述。
“你......”伊特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哦我知道怎么说了。是野心。”
他的指尖停滞在那星光流转的薄荷绿水晶瞳之前。
“你有很大的野心，而且一直暗暗有股劲不服气，普通人是不会有这么大野心的。”
野心。
或许是一个很好的词。
仿若时间的白羽划过她青涩的面颊，岁月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无比清晰的被捕捉到，空气里仿若有什么事物碎裂的声音。
第一次，她想开口说起发生了什么。
“我并不是一直魔力都这么低的。”
克若斯特心领神会静静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从小就是塞勒国数一数二的天才魔法师，出身共和国名门贵族泰勒主家，年仅十岁就考取了二级冒险家资格证，所有人都认为我前途无量。”到这儿伊特洛停顿一下，极其艰难的空咽一下才继续讲道。“可是在我十一岁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魔力开始减少。家族带着我四处求医，我也翻阅了很多古书，都没有得出什么结果来。就这样，我得了‘不治之症’，我的魔力一天比一天少，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为此焦急，到了13岁那年，我变得和普通魔法师没有任何区别，我便被，放，弃，了。”伊特洛目光凝聚在从窗棂里透出的斜阳，她的指尖不断揉搓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磨烂。
“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刚成年就被赶了出来。但是我不会放弃治好我的病的，我也不会放弃成为魔法师的！”她的双眸陡然变得狠厉，似乎在这件事上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
“真是不幸的遭遇......”伊特洛本想让其闭嘴不要可怜她，可是最终只是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没关系的，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人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只要不放弃的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伊特洛无奈笑笑：“你还挺乐观的。一般人早就劝我放弃了。”
“不是放弃，是向前看，是接纳现在然后向前。”克若斯特敛了笑意清晰地说道。
哈？接纳现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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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接纳现在向前？你让我接纳我现在魔法就是不行吗？我现在要自认魔法垃圾吗？！”伊特洛已在尽力压制怒火但是声音还是难掩怒气，“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就是垃圾魔法师？你让我接纳这个事实吗？！”
“可是你是活在现在的，不是病治好的未来的。你得接受现在的你。”他的语气不起波澜。
他知道她会生气，一定会生气，甚至会怒不可遏。可是他一定要说。
“开什么玩笑！你凭什么轻飘飘的说出这种话！你又没像我这样失去过荣耀失去过尊严失去过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你怎么会懂我！随口一说就让人接受自己是垃圾的事实，你知道我过得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没有尊严没有指望任人欺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久了吗！你怎么可能会理解我？你的人生一定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吧！”
“......”克若斯特没有说话，一双琥珀瞳静静的承载着少女的怒气。
“你知道什么啊，张口闭口的就在那里推测我！一会儿说我有野心一会儿又说我有趣，你到底了解我什么啊就在那乱说话！说我悲伤？对！说对了！我从魔力减少的那一天起就要悲伤！我何止悲伤，我有多痛苦你能想象吗？！我什么都没有啊，只有魔法啊！魔法就是我的全部啊！你明白我有多痛苦吗就在那里猜猜猜，现在你满意了吧！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垃圾，你满意了吧？我够认清现实了吧！”
寂静。只有后厨锅铲和铁锅碰撞的铛铛声。
伊特洛拭去眼角的泪痕，匆忙转身躲避对方的目光：“抱歉。”
她三步并两步消失在大厅尽头，混入了来往熙攘的街道人群里。
克若斯特托腮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的圆形水滴痕迹上，神色却变得舒展几分：“果然是很年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