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照城是一座很冷清的城市,在剥离不多的活物以后更显惨淡。
城中魔族总是神情冷漠,来去匆匆。除却交易场地热闹些以外,平日可见的便只有一栋栋矗立的石屋,在夜晚的时候如墓碑林立一般。
有苏翎漫步在黑夜中的黑照城街道上,脚下是冻得邦硬的泥土,她想了想,默默把道路建设加在了长长的计划表中。
在城墙边,有一株两人合抱粗的柳树。树根裸露出一部分在空气中,而周围的泥土泛着暗红。
城内柳树居多,个别院子里还有三棵槐树,有苏翎暂时没兴趣去追究这些魔族养它们的动机。
她推开路边石屋的一扇门,往里看了看。最右侧是一个隔间,里面是放置床铺的地方,而客厅和厨房是在一起的,中间是桌椅,旁边是炉灶。除此以外冷冷清清,堪称家徒四壁。
而靠近城主府的几家,倒是有多了几叠屋子。有苏翎对其中的“干净”反而有点惊讶,那是古榕的副将和一些重要商人的住处。
但这样可不行啊。
九尾狐眯着一双眼睛,尾尖浮动着幽冷的火焰。
下一刻,她转过身。
指尖并上突兀出现的折扇,挥舞之时,狐火蔓延升腾!
*
陶源正扛着一头异化的鹿尸前去冰合楼。
他在黑照城生活有二十多年了,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死水一滩的平静生活。自古榕将军被击败,新城主上位,城里才久违地有了新的变化。
不是说古榕将军治理不好。是将军率领这座城的魔族一次又一次在裂隙波动引发的寒潮暴动中生存下来,这座城的魔族都很敬重他。
但黑照城的确,太过贫瘠。
城里大部分物资都依靠南边芦苇荡里居住的村民和部落运送进来,以及和仙门做些交易——
这也是外来魔族看不起他们的理由,但陶源对他们的态度和城里绝大多数人一样,嗤之以鼻。
这些生活在大陆反面的娇惯家伙不懂得敬畏雪原根源于多么可怕的危险,没有人能在弹尽粮绝、外面是咆哮的暴风雪的时候还去矫情身边是仙门还是妖族的。
更何况吃的也是从这些和他们“不一样”的异族那里换来的,就是猫狗也知道对给予食物的人发出甜腻的叫声。
“陶老哥,又交了个任务啊!”
冰合楼门口,三个魔族中的一个看见陶源,热切地和他打招呼。
陶源朝他们点点头,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另一个他认识的姑娘,生下来就没了爹,娘俩靠着军队发下来的抚恤金和自己做点杂活面前生活着。
一个月前她还在用冻得生疮的手在河面凿个洞洗衣服,现在穿着冰合楼特有的黑面缎褂子和荷叶边棉裙,像某种水鸟一样熟络又欢快地引他去柜台交差。
陶源打发年轻的姑娘去招待那些满脸局促的新人,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不需要多费心。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提交了任务中要的死鹿,带着赏金径自走了出去。
冰合楼开门的前些日子,来的人很少。陶源看着上面发布的任务,想了想就上去揭了。
他少年时就独自做活,敢闯,又消息渠道多,知道这是新城主的产业,至少前期是不会坑他的,为了能继续做生意。
也是因为这胆大又细心的判断,让陶源迅速成为了冰合楼目前相当少有的中级任务者。无论是采集、寻找丢失的东西、送货,又或者是指定要追猎什么东西,陶源都能高效的完成。
接取冰合楼的委托,需要人提供代号,不强求实名。陶源对此很满意。
他在冰合楼里有一个代表自己的令牌,每次提交任务只需要输入自己的魔气,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冰合楼将任务者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类,等级越高的任务者能从任务金中得到的分成越高,但陶源看了自己距离升为高级任务者所需要的经验值,估摸着除非是大型战争才能够了。
踏出冰合楼以后,陶源去了酒坊,这也是城里新开的地方。
不是说黑照城的人不喝酒,恰恰相反,因为常年极寒的天气,酒对于他们而言是必需的。
北俱芦洲整个大洲,百分之七十的区域都被冻土覆盖,根本不能种植太多作物。这边能酿酒的作物更少,多为青稞、土豆,都是只有几个商铺从别人手里收上来作物酿酒又卖给他们的,价格也贵。
酒坊是以前古榕将军主导的,其他商家都注了资。陶源从冰合楼接过酒坊运粮的任务,同时拿了冰合楼和商家两份钱,也知道一些内幕。
他们的新城主是只入了魔的九尾狐妖,听说行事霸道得紧,每天都要折腾点事出来,城里增加的格斗场啊酒坊啊冰合楼啊都是她的命令。
陶源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愤懑不甘于黑照城平静如死水的清苦生活,也参军跟着古榕将军派回去的队伍到达魔族主城所在的大陆。
但兜兜转转,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回黑照城。
哪里都是一样的。陶源想,他们这些人,在哪里都一样。可他对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怀抱着某种接近思念和不甘的执着,所以他回来了。
不过陶源不讨厌如今城里的变化。
邻居的姑娘不用每天冒着危险去冰河上洗衣服洗到双手烂掉,城里的行人不再眼神黑沉麻木漠不关心,孩童有闲心打闹而不是跟着队伍去雪地与猎物厮杀。
冰合楼发布的任务给的报酬很多,而这些任务中的许多都体现在了城里——那些新家伙都是他们一砖一瓦造出来的!
酒坊注资扩建以后,去的人很多。这也有发的钱多了的原因,陶源端着酒杯想。
不知道今年因为裂隙和酷寒引来的兽潮是什么规模啊,不过九尾狐城主已经出征鬼车族回来,听说是全歼,这样看应该会比往年轻松一些吧?
陶源少有时间去想这些,但喝酒的时候,也不免细细打算着除去生活物资和武器装备维修以外该怎么把钱花掉。
突然,他耳尖一动,探头看向门口。
一个看上去就喝醉了的魔族在大喊大叫着俚语粗口,而其他人要么和陶源一样动都没动,要么窃窃私语,仆役在试着拉,而掌柜的已经带着巡逻队的来了。
两个盔甲大汉一人一条胳膊把酒鬼架起来,那人像牛蛙一样踢着腿被拖了出去。
按规定,这倒霉家伙要被带去格斗场打天字局醒醒酒了,打输了还得同时赔格斗场和酒坊一笔钱。
陶源幸灾乐祸地想。
不过.....陶源心念一转。闲着也是闲着,剩下的钱就去格斗场消磨掉吧,还能磨练自己的实力。运气好的话,对战一两个修士才叫有意思。
毕竟老对头了,平时在城里不给闹事,格斗场上要是输了,那大琉璃碑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
*
“嗯......古榕将军说的,最凶悍的魔,就是你们几个啊。”
有苏翎坐在城主椅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看文书,恹恹地说。
面前站着五个魔,形状各不相同,但都是那次全城挑战中被有苏翎一视同仁碾压过去的沙包,不是古榕特意将他们挑出来,有苏翎也想不起来他们。
“一个个来介绍吧,从你开始,说说来头。”有苏翎指了指左边第一个。被指的魔上前一步,俯身行礼。
“小魔青柳,见过城主大人。”
青柳其魔,外表为青衣旦,身着青素褂袄。然而,他抬起头时露出微微突出的喉显示了其真正的性别。
秀发黑亮,身段端庄窈窕。粉面腮红,个子娇小。
“我乃中洲戏团蕙兰班出身,遭遇厄难后,有幸修得我族宝典,大仇得报后躲避至北俱芦洲,自此安分守己,只求清净余生。”
青柳轻声细语地说着,眸波流转,眼神真挚动人。
“你仇人是谁?”
有苏翎好整以暇地问。
“中洲先皇。”
青柳平静地说。
“实乃我魔族大才。”
有苏翎鼓了鼓掌,“我有一功法,倒是适合你。”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本书,一边侍立的伽蓝接过去,拿给了青柳。
青柳拜谢后接过,并未立刻多看,只是收拢在手上。
“这是自妖族炼化喉中横骨衍生而来的秘法,修炼至大成可以声恐控,幻惑心灵。”
高位上的九尾狐漫不经心地说,“待你的实力经过我的考验以后,我再赐你一法宝名曰[幻心铃],可缔造幻境、混淆气息和所修行的秘术。届时你可以有申请离开黑照城的时间,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
跪坐在下面的青柳眸光猛地一颤,内心某处隐痛的地方被触动,不可思议地望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的城主。
被强抢侮辱的名旦,砍掉双手的大师父,囚禁的人马,被刺死的孩子们......大火焚烧的后宫,脂粉流淌在血里,沉淀下无数人的悲鸣与苦痛。
那段往事,除去已死之人以外再没有人知道,可城主是怎么知道的?
“奴......多谢城主青睐。”
青柳不自觉地用回了曾经最厌恶的自称,却听见城主若有所思地说:
“啊,居然忘了这一点。之后得和冰合楼那边提一句,以后在黑照城,不许用贱称,人族的糟粕不许在魔族的地盘流行,这个标准之后我来写一遍挂上。伽蓝,你记下了吗?”
“已经记下了,有苏大人。”
那蓝衣少年应道。
“嗯,那么,下一个。”
有苏翎说。
走上前来的是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弥漫着血腥混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