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夕阳西斜,橘色和金黄色的阳光撒满天空,玉兰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远远看去就像是大地特有的黑色剪影,远处锣鼓喧天渐渐走近,惊扰了枝干上互相依偎的喜鹊,它们扑棱了一下翅膀,抖了抖身上的点点雪花。

    今日良辰吉日,正是当朝怀化大将军与左院判的嫡女大喜之日。

    迎亲队伍长不见尾,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色朝服,时不时回头看着喜轿,霞光下,硬朗的脸上隐隐约约可见笑容,如同几月前凯旋一般,又或许,此时姚雷奕的喜悦更胜打了胜仗。

    墨佳真顶着盖头,什么也瞧不见,落轿之后只能看见脚下薄薄的积雪,周围的人都说这是喜瑞,寓意少年夫妻,恩爱白头。

    “白头么,不过是天恩之下,不得不从。”墨佳真心里想着。

    等到像个提线木偶完成礼仪后回到寝房,墨佳真也是不悲不喜,只是想到以后或许会离开都城,随夫镇守九原,不知一年到头还能不能见家人一次,瞬间有些难过,眼泪也控制不住。

    突然眼前一亮,墨佳真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的男子微微弯腰。

    红色朝服,称得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自己呢?从此以后不再是墨大夫,而是将军夫人姚墨氏。

    璞玉本育于天地之间,见证四季轮转,历史变迁,可以为路为桥,为砖为瓦,可若一经打磨,从此只是谁人家的配饰罢了……

    他拿着喜称挑起自己挡在眼前的盖头,歪着头盯着自己,明眸善睐,目光炯炯,只是看到自己眼泪时,愣了神,随后垂眸。

    男子的双眼瞬间像是被乌云遮盖的星星一般黯淡。

    姚雷奕人高马大,站在床前把自己的妻子挡的严严实实,此时注视着墨佳真平静隐忍的表情,心脏也是砰砰的跳,不管她是何种表情,只要是她,就能牵动自己的心。

    “将军快让让呐,让大家看看将军夫人的天人之姿啊。”说话正是豪爽的女子,名叫白兰,是个拿弓的好手。

    姚雷奕拿着喜称往前一步顺势一掀,左手不动声色,轻轻揩去墨佳真右脸上的泪。

    众人只见头戴盘金点翠的女子,虽然有些羞涩,却落落大方地看着众人,明眸皓齿,光彩照人。

    众人嬉闹着在新房里戏妇,让他们的将军抱着将军夫人对诗,直到众人散场去往前厅吃席,姚雷奕才拿起桌上的酒。

    “我们还未饮合衾酒。”

    烛火发出噼啪的声音,光影交错照在新娘的脸上,也映在新郎的心上。

    姚雷奕在九原经常同将士们饮酒,平日里酒量不错,可或许是今日的合衾酒太过醉人,竟然红了耳廓。

    墨佳真极少喝酒,此时已红了脸。姚雷奕拿这一块绣着百合的帕子,擦了擦墨佳真的嘴角。

    “你先垫垫肚子,我已经吩咐你的侍女去厨房拿些你爱吃的。”姚雷奕把一包桂花糕塞给墨佳真。“我还要去招待客人,你先吃着,有事就吩咐外面的人。”

    “多谢将军。”

    姚雷奕离开后,两名侍女便进了房。

    “见过少夫人,将军吩咐我们来为少夫人去饰,我叫阿福,她叫阿喜,夫人让我们以后就跟着少夫人。”两名侍女长得十分讨喜,圆圆的脸蛋,活像街市上卖的陶俑。

    “小姐,小姐,我去厨房给您拿了些馄饨。”小菊这时端着一碗馄饨进来。

    “以后,不能喊小姐了。”墨佳真放下簪子道。

    “是奴婢愚笨,少夫人。”小菊连忙改口。

    “阿福,阿喜,你们先下去吧,这有小菊就够了。”

    “是,少夫人。”

    墨佳真褪下妆容,素净的脸更显清冷,柔和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或许是饮了酒,只吃了几口就让小菊把馄饨拿下去。

    “少夫人,您吃的也太少了。”小菊又看着桌上的桂花糕,“要不您再吃点桂花糕也成啊。”

    “没事的,拿下去吧。”

    墨佳真饮了酒,脸上有些发烫便推开窗户透透气,看着落雪,手不由得伸出去,一点落雪落在指尖,思绪也开始发散……

    去年的冬天,还和阿兄,许泽堆雪人,原本父母也属意许泽,为人谦逊,也尊重自己看诊,只是现在……

    将军夫人怎么可能为人看诊呢?他,怕是觉得看诊与他妻子的身份不符吧。

    忽然肩头一重,一件大氅披在自己的身上。

    “小菊,没事的,我不冷。”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只是从身后绕过自己的胸前,为自己系上束带。

    墨佳真一低头才发现这手,修长宽厚,麦穗一般的肤色,怎么可能是小菊?

    墨佳真转身连忙行礼:“见过将军。”

    “我的字唤征明,我今日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征明。”姚雷奕上前一步。

    墨佳真便退一步,直到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姚雷奕嘴角弯了弯,伸手把窗户合上。

    眼前的女子身量并不高,姚雷奕只能看见挽起来的三千青丝。

    更何况还微微低着头,姚雷奕弯着腰也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是看着她的手紧握,便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仅是紧张,甚至是有些恐惧自己。

    也难怪,毕竟自己在她眼里怕是个恶徒吧,横插一脚,硬生生抢来这门亲。

    他温暖厚实的手包着墨佳真紧攥的拳头,拉着她来到桌子旁边。

    看着姚雷奕大刀阔斧地坐下,墨佳真原本也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却不料被他一拽,就坐在他的左腿上,墨佳真有些不安,想要站起身却被他圈住,他的脑袋轻轻搁在墨佳真的右肩上。

    此时的他十分喜欢他们这般亲昵,像寻常夫妻一般,交颈缠绵,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只是她有些不适应,或许是……不喜欢,脑袋偏着左边,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着自己。

    “真儿为何不看我。”姚雷奕轻声说着。

    墨佳真低着头不语,只是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将军,少夫人,这备了热水可以沐浴了。”外面的阿福突然喊到。

    墨佳真紧张不已,挣扎了一下。

    姚雷奕依然没有松开。

    墨佳真像是草原上被老鹰抓住的兔子,动弹不得。

    直到墨佳真转头看着他,姚雷奕看着未施粉黛的佳人涨红了脸,不复往日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愣了神,墨佳真趁机挣脱开来。

    “进来吧。”墨佳真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下人鱼贯而入,拎着热水进来,倒满浴桶又退出去。

    “你先去洗洗吧。”姚雷奕说道。

    墨佳真头也不回地走到屏风后沐浴,姚雷奕笑了笑,这才把床上的红枣、花生、莲子、桂圆拨到盘子里。

    磨蹭了许久,墨佳真才鼓足勇气走了出来,“既来之,则安之”,她努力地安慰着自己。

    姚雷奕正在拨花生吃,一抬头就看到清水出芙蓉的妻子,状若无事拍了拍手。

    说到:“那我去洗。”

    “妾身让人再准备些水。”

    “不用麻烦了。”

    看着自己的妻子有点愣住,姚雷奕忍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墨佳真忍住本能反应,才没躲开。

    姚雷奕洗漱完出来,边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椅子上发呆,墨佳真回过神来,姚雷奕就已经坐在她的身边,手心向上握着她的手。

    墨佳真心跳如鼓。

    “咱们歇着吧。”姚雷奕冲着墨佳真说道。

    墨佳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铺被,直到两个人躺在床上,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真儿不要害怕我,你年纪尚小,若过早有孕对你不好,安心歇息吧。”

    墨佳真有些诧异,心中似有暖流淌过。

    忙碌了一整天,她再也扛不住沉重的眼皮了。

    姚雷奕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才转过头去,注视着自己的新娘。

    即使在这冬日里,也总有一缕阳光试图融化这皑皑白雪,等待春暖花开。

    姚雷奕看着自己的妻子渐渐熟睡,才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发尾,亲了亲她的发丝。

    姚雷奕无法表达此时自己心理的感受,心里像是被装满了宝物,满满涨涨。只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下意识的回避,与盖头下的眼泪,虽然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却能感知她的悲伤,他的心好像是夏季的果实,酸涩不已。

    次日,待墨佳真醒来之时,着实吓了一跳。

    姚雷奕早已起床洗漱完毕,看着自己的妻子还在休息,又回到床上侧躺在她身边,支着脑袋看着她,食指勾着她的发尾缠了几圈,乐此不疲。

    墨佳真连忙起身,“妾身失礼,竟然贪睡了。”又冲着门口喊到:“小菊,帮我打水来。”

    “不着急,慢慢来,阿爷他们不会怪罪的。”姚雷奕也下了床,还到门边接过小菊的脸盆。

    “我们还要敬茶呢,耽误不得。”墨佳真认真道:“妾身马上就好。”

    阿福也帮着墨佳真盘着发。

    姚雷奕帮不上忙,看上新打的梳妆台上面一堆小玩意儿,就一屁股坐在梳妆台上研究起来,打开这个看看,拿起那个嗅嗅。

    阿福在墨佳真帮忙看着将军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墨佳真也有些尴尬:“将军无事就去椅子上坐着等等。”

    当事人却一点都不脸热,专注地看着墨佳真描眉:“我看看,等我学会了也效仿那张敞。”

    “少夫人与将军真恩爱,说不定明年就有小主子啦。”阿福笑得眉眼弯弯。

    待到两人到正厅,姚家长辈也刚刚到场。

    “真儿啊,怎么不休息一会,这么早起来。”姚母谢静婉连忙拉过儿媳的手说道。

    “她急着给各位长辈敬茶,怕耽误了。”姚雷奕解释道。

    等到敬完茶,姚雷奕的祖父安武侯大手一挥给了十家收益不错的铺子,姚家父母分别给了一套玉饰和金饰。

    安武侯年纪已近花甲,仍然精神抖擞:“孙媳妇啊,你是姚家的恩人,莫要拘谨,征明若有不是之处,你尽管说出来,祖父为你做主。”

    “是啊,咱家没那么多规矩。”姚夫人看着儿媳越看越喜欢。

    “佳真谢过祖父,阿爹阿娘。

    姚雷奕不由得眉眼弯弯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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