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姣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关于联邦政府大楼的蓝图——

    被污染的西装人进入，在一楼电梯区域被“前台”消化，经过清洁工之手处理，接着由电梯运送至顶层。

    在顶层，那些金属心脏经过黑色机器打磨分割的一些工序，被异化成机油，顺着楼梯间的管道运送出去。

    至于运送到哪里……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陈琛沉吟片刻，看向容与：“那些清洁工去了哪里？”

    “他们进入了一扇金属门。”容与回答，“我没办法进去，因为上了锁，但那扇门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

    “深灰色，没有门把手。”

    “然后……”

    容与继续叽叽喳喳地分享道，除了祝姣心不在焉，好像在思索什么，陈琛倒是提出了几个有趣的问题。

    “论坛变得安静了好多，之前那个主导者也没说过话了……是被刺杀联邦总统失败了吗？”

    容与随口道：“没准是已经离开副本了呢，毕竟都有能力刺杀联邦总统了。”

    “也是，不过里面还有几个人在找换皮店的踪迹。”

    “——祝姣？”

    他们同时发现祝姣的呆滞，有点紧张：“你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静默的雕塑，良久才抬起头。

    “究竟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副本呢？”祝姣眼底罕见地浮现出一抹困惑，她无比渴望能离开这里，不亚于任何一个玩家。

    但现在，好像陷入了困局。

    协议书给出炉鼎建成的确切时间在六小时后——现在可能只剩下五小时不到了。

    他们甚至连炉鼎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这怎么可能，即使没有缺少她这个关键npc，那些玩家探索的进度也应该和她差不多才对。

    至少她自认为她的进度超出大部分玩家……但始终没有见到炉鼎。

    为什么？

    或者说，她已经见到了炉鼎。

    祝姣的目光遥遥落下，将黑色机器笼罩其中，它依旧机械地运转着，承担着分割污染，输送污染的工作。

    一个猜想在她脑中应运而生。

    污染是什么——是燃料。

    燃料的作用是什么——是供给十三船的运转。

    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黑色机器就是所谓的炉鼎，炉鼎正是黑色机器——

    它负责分割、输送燃料，以维持十三船运转，是生物机械和联邦政府共同维护的最高利益。

    正如这里一切建立的原则——

    【维护十三船秩序，高于生命。】

    【以十三船利益为最高宗旨。】

    “但炉鼎尚未竣工。”祝姣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黑色机器已经投入使用了，这是为什么？”

    黑色机器“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隔的很远都给人一种被污染的感觉。

    以至于容与没听清：“什么？”

    祝姣摇摇头：“没事，我要再靠近一趟那个黑色机器。”

    她冥冥中有预感，刚刚来不及看清的那行字或许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陈琛自觉地接过刚才的绳子，另一端还系在祝姣手腕上没有解开，正好不用重新固定。

    有了之前的经验，祝姣这次行进得很顺利，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靠近了黑色机器。

    她眼珠动了动，突然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个机器释放的污染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

    这应该是好事，但祝姣却反而有些不安。

    不过她没有过多纠结，快速捕捉到机油褪去后露出的字迹，就退了回去，速度快到陈琛不可置信。

    “这么快？！”

    祝姣慢悠悠解下腕间的绳索，由程序自动收回去，开口道：“十三船炉鼎试行区——”

    “建立于星历1000年。”

    容与猛然睁大眼睛，接话：“天哪，我知道了！”

    “这里的十三船应该指的不是【赛博十三船】这个副本，而是第十三条船——联邦十三区！”

    如此一来，前面的所有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黑色机器在联邦政府大楼顶层试行完毕，而后炉鼎照搬它的运行模式，重新在十三船建立，投入使用。

    二者唯一的区别是，黑色机器只供给联邦政府运行，炉鼎却供给整个【赛博十三船】副本的运行。

    祝姣福至心灵地想到那个化作灰烬的清洁工身份牌，员工编号开头的两个字母就是“13”。

    这么看来，或许是因为清洁工本就是隶属于十三船的，它们都和污染息息相关。

    容与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态，微挑的眉尾显得精神极了，更像一只骄傲的猫儿，恨不得转两个圈圈。

    “好聪明呀。”他望向祝姣。

    祝姣漾出笑意：“是呀。”

    简直将语气模仿到了精髓。

    “这里是十三船的试行区，也就是说，真正的炉鼎在十三船。”她维持着笑容，“好消息是，我们已经完全熟悉十三船的布局了。”

    这么想着，心里也轻松不少，至少不用面对很多未知的危机。

    没多少犹豫，他们以最快速度赶下楼梯，回到了联邦政府大楼一层。

    除了在经过楼梯间时，陈琛和容与感到生理性反胃，一路上几乎都是畅通无阻。

    一楼已经完全乱套了，失去了电梯的运载，西装人全都堆挤在一起，阴冷的面具朝向他们，一错不错地站立着，金属反光下像错乱的棋盘。

    电梯“轰隆隆”地冒出黑色烟雾，浓郁到了不容忽视地地步，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

    这都是祝姣的手笔。

    没有过多纠缠，容与刚准备开门，突然——

    “等等。”

    祝姣冷声道。

    容与的手没碰到大门，他回头疑惑地看着祝姣：“怎么了？”

    “我脱不下这层皮了。”

    她面无表情到近乎诡异——

    引以为傲的能力突然消失，让祝姣甚至没有精力维持对人类语气的伪装，她作为npc的压迫力倾泻而出。

    陈琛不堪忍受，向后倒退两步，冷汗不住地从背后冒出来。

    容与反倒眨眨眼，他问：“是不是你手上的污染没办法消除导致的？”

    祝姣垂下眼，被包裹在白纱布里的刺目鲜红露出一点痕迹，确实没办法消除……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当务之急，确实不是纠结的时候。

    几人走出联邦政府大楼。

    不知是不是错觉，外面的浓雾已经接近奶白色，伴随着阴冷自其中流淌，让san值极其不稳定——

    这是炉鼎即将竣工的表现吗？

    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污染在加强，副本即将进入倒计时——

    要么离开，要么死亡。

    【赛博十三船】并没有想象上那么大，它的设置可谓是在质量不在数量。

    尽管拥有十三个区域，但间隔并不大，区域面积也屈指可数。

    他们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十三船——

    十三船由金属铰链连接，直通舱顶，严丝合缝的灰色金属像铁桶一样包裹着空间，是深沉到极致的灰色，一点缝隙都没有露出来。

    根本无法供人通过。

    “试试用道具能不能打开。”陈琛上前一步，却被祝姣拦住了。

    她思考片刻：“如果能用道具，肯定早就开放了，所以应该还要满足别的条件。”

    祝姣循着金属的边缘绕了一圈，她敏锐地发现一侧金属铰链所连接处接口平滑，相反的是另一侧则有些毛躁。

    她问：“有探测的道具吗？”

    陈琛点了点头，递出最开始的那个金属探测仪：“如果有隐藏区域或者异常的地方，它就会响。”

    红色光源一闪一闪地亮着，在靠近平滑的金属接口处的那一瞬间，突然发出刺耳的一声“滴——”

    果然如此。

    祝姣歪了歪头，露出了然的神色，游刃有余地走上去，挥了挥手里的蓝白带子的东西。

    下一秒，灰色金属慢慢融化，露出一个方形的凹槽，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仅供联邦政府工作人员通过。”

    “清洁工的身份牌……不是已经在总统工作间被销毁掉了吗？”容与定睛一看，发现祝姣拿着的是一个眼熟的身份卡，正和她之前所拥有的那个一模一样。

    区别在于，这个身份牌可以说是非常完整，几乎没有被侵蚀。

    他很清楚地记得，对方的身份牌已经为她抵挡了一次化为西装人的致命危机，化为灰烬，怎么会又出现一个？！

    容与意识到什么，呆愣地瞪圆双眼：“难道是……”

    他想起在联邦政府大楼顶层遇到那群清洁工的时候——

    难道祝姣在那时候就已经顺走了身份牌？！

    所以身份牌才是几乎崭新，因为那群清洁工还是需要培训的预备役，根本没怎么正面接触到污染。

    祝姣但笑不语，只是轻微颔首以示赞同。

    陈琛恍惚了一下：“……好家伙。”

    怎么敢在那群家伙手里弄到身份牌的？

    ——虽然祝姣的操作极其逆天，但并没有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我们的身份牌还是数量不足。”容与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祝姣看了看手上前台的身份牌，没错，他们目前只有两个身份牌……

    “你们需要这个吗？”

    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声音，一个黑发柔顺披散在肩，眉眼温和的女孩慢慢从阴影里探出身子。

    她手中拿着两个身份牌，正面不断冒着黑色气息，却丝毫不留恋她的指尖，反而避之不及。

    “你是谁？”陈琛对于突然冒出的女孩感到诧异，她应该是刚刚才到来。

    女孩后退半步：“我叫黎佩佩。”

    “你是想和我们合作？”陈琛道。

    “没错，你们很厉害。”黎佩佩将视线转向祝姣，眸中闪过一丝光线，“居然在副本中豢养了一个npc。”

    ——很显然，她将祝姣当作普通的npc了。

    容与和陈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达成一致，他们没有说话，等待着黎佩佩。

    黎佩佩继续道：“身份牌可以帮助你们，但前提条件是你们带我离开这个副本。”

    她没有在江津那蠢货的围杀里看到他们，足以证明他们至少有能力可以和她合作。

    毕竟参与【赛博十三船】的三十个玩家，近乎一半都在江津的计划里折戟沉沙。

    容与接着问：“你的身份牌是怎么来的？”

    “围杀过程中，死了很多联邦内部人员。”黎佩佩手指卷起一缕发丝，“从那些东西的尸体上捡的。”

    “这样呀。”容与双手递出，“我们看看行吗？”

    黎佩佩立场不明，但她的诚意足够，很爽快地将身份牌放到他的掌心，但下一秒，黑色雾气就开始争先恐后地蚕食容与的皮肤。

    容与意识到雾气无解，立刻变成玳瑁猫，向后一跃，躬起脊背。

    陈琛疾步向前，握住那两个身份牌，严丝合缝地将黑色雾气堵在掌缝之间。

    细碎浓郁的黑色从他破碎的皮囊中钻进去，他的san值被生生啃掉了三点。

    黎佩佩对于他的外皮不感兴趣，随口问了句：“你找到换皮店店长了吗？有个疯子打算猎杀他。”

    祝姣眸光微红，她若有似无地抬头看了眼，幅度微小到难以察觉。

    ……猎杀她？

    “没有。”陈琛摇摇头，他双手慢慢滑蹭，里面的身份牌露出几个鲜红的字样——联邦秩序维护者。

    是那群联邦政府武装部队的家伙。

    没问题。他无声道。

    容与接受到陈琛的意思，露出腼腆的笑容：“很高兴一起合作！”

    黎佩佩点点头。

    于是，几人分好身份牌，率先放在金属凹槽上——没有任何意外，确认通过。

    祝姣在最后，垂着头进入，尽职尽责地扮演者被驯化的npc。

    灰色金属大门缓缓合闭，重新沉睡起来，一如尚未竣工的炉鼎一样。

    下一秒，黑暗中悄然而至一个身影，他几乎是前后脚到达。

    阴冷的白雾已经覆盖了这片区域，污染蔓延的速度变得异常快速。

    ——是江津。

    “嘣！”一声巨响，金属门震了一下，很快归复于平静。

    他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无论哪种级别的道具都往十三船的金属墙壁上扔，不停双目赤红地盯着手腕上的定位。

    上面浅绿色一点若隐若现，就要消失在视线中。

    江津继续狠戾地用蛮力试图破开墙壁，但他很快意识到不管用——

    或许让他变成诡异，就可以进去了。

    想着，他沉沉一顿，放弃了任何对白雾的抵抗，任由雾气吞噬他。

    san值急剧下降，几乎快要到达临界值——

    突然，江津脑海里接入一道人工智能的声音，似乎带着强劲的污染：“请选择是否接受消杀bug任务——”

    “【保证炉鼎正常完工】”

    “【杀死进入十三船的无关人员】”

    他眉目间弯起狠辣的笑容，等的正是这一刻：“除了佩佩，我接受。”

    那带着机械阴冷感的声音充满恶意：“启动自我保护程序，已更改时间流速。”

    江津的瞳仁蒙上一层白翳，属于人工智能污染的声音慢慢侵蚀进入他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