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姣缓缓荡漾出一抹笑，看起来甚至比面无表情的售票员还要阴寒。
“【现实】吗，我当然不是去那的。”
她手在背后细细把玩着金属方块，指缝中流淌着冰冷的寒意。
售票员僵硬地继续：“您拥有在【现实】站短暂停留的权限，该权限可随玩家等级不断提高，目前您能够停留现实的时间为——”
“一天。”
祝姣松懈下来，高跟鞋轻点地面，金属方块也消失不见。
“请您于一天之内回到车站，重新搭乘此班车，于下一站下车。感谢您的配合。”
售票员说完，缓缓伸出手，一张暗金色的车票随风飘落，在即将落到地面上是，被祝姣一弯腰用指尖夹住。
她再次抬头，售票员已经退入黑暗中，只剩下空无一人的驾驶室留在原地。
祝姣将视线落回暗金色车票上面，纹路带着烫手的热意，上面写着：【下一站：黑冠花童话国站】
想到什么，她快步向公交车内部走去。
公交车的内部空间被黑暗包裹着，这里的黑暗给人的感觉却和副本里的截然不同，带着安心的气息。
就好像公交车的黑暗是用于保护玩家的。
正如容与所说，公交车内部无法交流，毕竟在极端的黑暗下，连人都无法看清。
唯一有光源的是公交车的站牌，但也是极其暗的暖黄色哑光，祝姣视力极好，几乎一眼就看到，终点站是【现实】。
而其他站的名字都十分模糊，密密麻麻的一片，粗略估计有上百个站点，但完全看不清——这和视力无关。
是副本的作用。
唯二能够看清的是鲜红逐渐褪色的【赛博十三船】，还有它的下一个站——
【黑冠花童话国】
这是祝姣下一站的目的地。
公交车在行驶着，时不时颠簸一下，轮胎传来碾碎石子的声音，是在正常的道路上行驶，也是最不正常的点。
难道说副本于与现实是通过真实的道路连通的吗？
祝姣摸到金属椅子的把手，坐了下来，长时间的紧绷虽然对仿生人的身体没有影响，但多多少少影响了她的精神。
久违的疲倦感一浪接一浪打过来，她轻轻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是被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音闹醒的。
祝姣朦胧地睁开眼，她已经不在老旧的公交车上了，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麻木了——
她毫无形象地横在马路中央，周围都是汹涌的人潮，不断有好奇和疑惑的目光向她投来，甚至有好心青年帮她拨打了急救电话。
“第一人民医院吗？对，就是福康路，这有个女孩子晕倒了。”青年举着手机，一转头，映入眼帘是一双朱砂红瞳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极轻地眨了眨。
“我的妈呀！”
青年手机差点甩飞，惊吓之余还不忘好奇地探出头瞥两眼，发现路中间已经没人了。
确认了眼前的少女正是刚刚躺在路中间的女孩，他皱起眉：“小姑娘，别没事躺在地上装死人，很危险的，搞不好发生踩踏事故，家人肯定担心。”
“还有你这什么美瞳，奇奇怪怪的，大白天吓人。”
祝姣单纯地点点头，态度良好：“我知道了。”
“喂——能听到吗？不用来了，人已经醒了……抱歉抱歉，没搞清楚状况……”青年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走远。
她歪着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人类似乎都不怕她。
就，还挺好玩的。
祝姣隐入人群，几分钟后，她出现在另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她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这里高楼林立，没有光怪陆离的高科技，也没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雾。
巷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手艺人摊着煎饼，那张薄薄的饼飞向高空，又稳稳当当落回手艺人的锅铲上。
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祝姣不自觉轻轻露出笑容，她的指尖碰到嘴唇，似乎疑惑自己笑容的弧度——和往常蛊惑人心充满恶意的笑容不同，但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手上的暗金色车票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还有事情没解决。
她需要在明天再次登上那趟列车，但她并不知道列车的站点在哪里，以及……副本的各种规则。
祝姣从善如流的摁住耳垂上挂着的金属齿轮，系统面板展开在她面前，首先弹出来一行字。
【您已达到升级标准，请问是否升级？】
她眼波微动，点了“是”。
【正在为您进行升级，升级中……】
【恭喜玩家祝姣！检测到您的优异表现，为您破格提升经验值，您已达到玩家等级十级！】
【您可以解锁的十级权限有如下几个：玩家论坛（已解锁待查看），组队功能与其相关信息（已解锁待查看），副本通关隐藏身份（已解锁待查看，目前数量二）】
【请问是否立即选择查看？】
当然是选择“是”。
面板界面随之一变，出现四个鲜红的大字：玩家论坛。
里面的帖子有标黑的，也有标红的。
内容也各式各样，既有寻仇悬赏的，也有寻找合适组队人选下副本的，还有副本的规则贴。
祝姣一个都没有点开，沉吟片刻后，她在搜索界面输入“黑冠花童话国”。
显示出来的是一片空白，一条黑字缓缓刷新出来。
【您尚未通关此副本，没有查看权限。】
不是意料之外，祝姣平静地再次输入“赛博十三船”。
这次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标红的帖子。
她被其中一个标红的《生物机械在【赛博十三船】到底充当什么角色》帖子吸引了注意，犹豫了一秒后点进去，快速浏览了上百层楼，找到一些她想知道的东西——
【67楼：每条船的舱顶都有“生物机械”的全息投影屏幕，让我惊讶的是，路上那些npc好像都用它的产品……真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68楼：还真别说，我在联邦政府大楼顶层的生物机械工作间里找到一份关于它提供的医疗电子产品的协议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69楼：卧槽求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70楼：那些医疗电子产品全是污染的原材料，只要使用就会慢慢被污染，最终变成西装人。】
原来如此。
祝姣指尖悬停在半空，她知道生物机械的所作所为，她就是由此诞生的，所以自然知道外面那层糖衣下包裹的究竟是何种毒药。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祝姣叉掉论坛，下一秒，系统自动弹出“副本通关隐藏身份”查询的提示，没等她仔细思考，界面直接打开了。
入目是一片鲜红的字迹，外面裹着一层暗黑色的金。
字迹下面静静地躺着两个金灿灿的奖杯，分别写着“人工智能一代寄生体（已失败）”和“生物机械神秘邀请人”。
“这是什么？”
她眼底一丝冷光闪过，格外阴寒恐怖。
似乎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祝姣身旁平静的垃圾桶骤然抖动了一下，一只炸毛的流浪猫蹦起来，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小巷子。
*
副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侵，作为玩家，容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且很好地适应了。
“哥！面煮好了吗？”
容琅的声音隔着薄薄一道门板传过来。
容与手忙脚乱地收拾烧焦的面饼：“马上好了！”
他蹑手蹑脚地从柜子里取出两盒泡面，小心翼翼撕开包装，然后对上容琅笑嘻嘻的脸，干笑两声：“很快。”
容琅：“又是泡面，哥，第一百八十六次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不是还在研究嘛。”容与眨眨眼，突然，门铃叮叮咚咚响起来，“快去开门。”
容琅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撒着小兔子拖鞋，披头散发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瞳孔瞬间放大，脸部充血几乎通红成一个苹果。
“怎么这么慢？谁啊。”容与走出来，他就看到自家妹妹落荒而逃，一溜烟躲到卫生间里整理仪容仪表，活像没带红领巾被抓包的小学生。
他拉开门，姣好的少女面庞出现在眼前，是祝姣。
容与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来啦！”
“人类的房屋。”祝姣已经透过防盗门将里面扫描了一遍，出于礼貌才按响的门铃，“看起来似乎有种，暖暖的味道，香香的。”
容与脸色灰败下来——那是他煮失败的泡面。
此时，容琅从卫生间里轻手轻脚走出来，她扭捏地站在容与旁边，还没褪去的潮红让她显得可爱极了：“姐姐好！”
“……你好。”祝姣手指蜷缩，弯起“友善”的笑容。
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
容与闭上眼睛。
容琅呆了呆，一行鼻血流了下来。
好炫酷高冷的姐姐，又这么漂亮，想、想上——
就好像……虽然她的美丽似乎能够轻易将人割伤，但却能折射出昳丽的光彩，忍不住接近被蛊惑。
容与对血迹敏感，他恨铁不成钢几乎跳起来：“擦擦你的鼻涕！”
“祝姣可是有正事找我！”他自豪道。
祝姣眼神飘飘悠悠落到厨房的泡面桶上，若有所思地碰了碰嘴角。
半小时后。
“仿生人吃泡面不会坏掉吗？”容与发自内心地问。
祝姣苍白的腕边已经堆了一叠泡面盒子了，在暖光下和她仿生人的躯体格格不入。
“当然不会。”她两腮一动一动，“我并不是完全的仿生人，是污染的躯体打造而成，基本和正常人没有区别，除了感知系统不同。”
容琅则是花痴地托着脸颊：“祝姐姐有对象吗？”
“对象是什么？”祝姣没听过，想和她深入探讨，被容与一巴掌打断——
他气势汹汹：“你好丢人！”
容琅抱住脑袋，蹭到祝姣身边，“祝姐姐都没说什么。”
容与忍无可忍，拖着祝姣进入卧室。
“哥！小气鬼是没有朋友的！”容琅在外面气急败坏地大叫。
容与探出头去做了个鬼脸，悄无声息地把门反锁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洋洋得意道，“我都知道。”
祝姣轻轻一挑眉，眼底朱砂红一闪而过：“车票，是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你进入下一次副本的媒介。每当一次副本结束，玩家都会出现在车站，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来的，从何而来，又承载着什么。”
“车站的位置出现并不固定，它会随时随处出现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不需要刻意寻找它，当你的进入下次副本的倒计时归零时，它就会出现。”
祝姣随之看向系统面板上方血腥的倒计时，距离她下次进入副本，还有十六小时。
还真是奢侈的时间。
“它是连通副本和现实的道路，但终有一天……”
“它会躯体化，慢慢入侵现实。”容与面色沉了下去，“而且据我观察，它入侵的速度在加快。”
祝姣把玩着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从我第一次进入副本到现在，它已经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地点——阴气重的地方，被普通人看到了。”他叹了口气。
“……”祝姣安静了片刻，“你的下一个副本是什么？”
容与低声道：“【血色童谣】。”
“听起来不太吉利。”祝姣点评。
“你的呢？”
她干脆利落：“【黑冠花童话国】。不过……我的副本开启时间，是十六个小时之后。”
“我和你一起吧。”容与眨眨眼，他略显乖巧地打开系统界面，和祝姣加了好友，并且申请组队。
祝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她不理解人类之间的情感与羁绊，只觉得有点奇怪，他并没有从这件事中获得利益，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很奇怪，令人费解。
容与想了想：“大概是，和你杀死江津一样的心理吧。”
祝姣没有追问，她的利益至上原则或许在人类世界并不通用……要改改吗？还是算了，她弯起一抹弧度恰好的笑容——
“谢谢你给我提供住所。”
容与拿着被子的手一顿，罕见地脸红：“容琅那家伙喜欢你，非要留你住，没办法……我就只能接受啦！”
*
已然入夜，一弯纤细如铁钩锋利的上弦月挂在沉黑的暮色里，宛如镰刀沾染上了凝固发黑的血迹，又被一层薄薄的雾盖住。
祝姣闪着朱砂色的瞳孔合上，离开副本，保持休眠是必需品。
不知过了多久，泛着冷光的镰刀已经将暮色勾破，她听到很轻微的一声“叮咚！”
祝姣随即睁开眼睛，原本如小方盒子的卧室彻彻底底换了个样子。
老旧的站台，还有锈迹斑斑的站牌，都在那盏散发着幽光的路灯下被照出诡异的模样，一条蜿蜒爬升的柏油路上土疙瘩结成块状。
她冷静地打开系统界面，上面进入副本的倒计时还有三分钟归零。
“这里就是现实和副本的交界处，真正的异空间。”容与的身形渐渐浮现，他抱怨道，“最讨厌等车了，尤其是这辆。”
随着数字的递减，那辆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
祝姣骤然睁大眼睛：“这辆公交车，为什么是9路？”
之前一次太过匆忙，她没来得及看清公交车的编号。
公交车上锈迹斑斑的牌子闪烁着LED灯，清晰地写着——9路。
而祝姣的编号也是009。
“巧合吧。”容与变成玳瑁猫，习惯性地舒展锋利的爪爪，“走吗？”
或许是她多想了。
祝姣收回视线，提步跨上公交车。
依旧是熟悉的售票员，僵硬呆板的面庞看久了有一丝恐惧，她接过祝姣的暗金色车票，原本刀烧火烤都无法毁坏的车票被她轻易地剪成两段。
“感谢您搭乘此班车，车辆的目的地为C+级副本【黑冠花童话国】站，祝您旅程愉快。”
祝姣收回车票，精准地找到上次的座位，唯一不同的是，线路图上面的【赛博十三船】站点被划痕涂满，似乎废弃已久……
明明上次看起来还十分崭新。
难道她两次搭乘的并不是同一辆车？
没等祝姣进一步思考，诡异的困意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