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朴安打工的地方是商业街附近的面馆。店长是一位年轻女性,柳朴安一出现在店门口她就像是迎宾客一样的笑脸接待,大概是看到柳朴安的冷漠才发现我的存在。
看样子她们认识,或许柳朴安之前的假期都会在这里打工吧。
“这位是?”
“亲戚。”
柳朴安先我一步回答,径直走向店内。
毫不知情的店长的目光在我与柳朴安之间往返,最终停留在我身上,想要跟我确认些事情。
“麻烦你告诉她,下午我来接她。”
其他的事我无可奉告,也不想理会对方是否还有疑虑,转身就走了。
自葬礼之后柳朴安对我的态度似乎又下降到了另一个冰度,就连跟着她来看一眼她打工的地方都让我倍感压力。
不过说到底,这大概是我咎由自取。
毕竟是夏天,午后的太阳格外火辣,行人大多都被驱逐进了开着空调的室内,原本以热闹为名的街区却被大片艳黄的烈阳占领。
我本打算就近解决午饭回去上班,不过途经一家乐器店时却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这个……呜,好贵……哦!这个也好看,诶!还很便宜。”
她的目光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吉他中仔细鉴别,同时喃喃自语着,并没有发现我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吉他嘛……冒昧点说,在我看来就是些颜色不同的结构复杂的机械,说白了就是一点研究也没有。
“你要买这个吗?”
“哇啊!”
她将要触碰到红色吉他的手触电般收回,带着满脸的惧怕和恐惧回过头。
“诶?江小姐?”
她脸上的扭曲立马烟消云散。
防备心好低的样子,我跟她明明也不算熟人。
“经费这么快就不够用了吗?”
“不、不是的,就算有钱买乐器还是要慎重些的。”
植梦萱慌忙否认,手和头都在无措地左右晃动。
“是么?”
咦……价格确实有些高,还是说其实算便宜?不太了解。
“你喜欢这把吉他?”
“是喜欢……”
植梦萱声音逐渐变小,脸上也略显现出不安。
“那,要不我帮你买下来?”
她或许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不用麻烦你了。”
“没关系啦,就当作是资助之类的。”
植梦萱忍耐似的咬着嘴唇,抓住自己的衣角。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笑着摸了摸眼前的吉他外壳,虽然不太懂,但质感不错,色泽看上去也很艳丽,应该是个不错的乐器。
“因为喜欢啊。”
植梦萱终于愿意抬起头看我了,但却像是发怒的河豚一样充满了戒备。
“我很喜欢你的音乐,很喜欢你的乐队啊。”
虽然我并不懂乐器,也不懂音乐、乐队之类的事,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希望她的才华被埋没,即便微不足道,我还是想去帮一些忙。
“只是这样而已吗?”
“当然啊——你也知道的吧?好比慈善家,他们会去帮助别人并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物质条件太过于满足,所以在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我也一样,钱不就是为了买自己的开心吗?我觉得高兴又不会后悔,所以就这么做了。”
植梦萱的眼底多了一份凶恶,神似一只生气的猫咪。
“那只是你们有钱人的想法罢了,否认别人善良这种事我无法认同。”
“你说得也在理……那,就当作满足一下我的善心怎么样?”
植梦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我清楚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不过是自我满足的伪善,但我有一个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抱歉,刚才的话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你不要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没人会喜欢高高在上的怜悯,但人却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俯瞰芸芸众生。
植梦萱的眉头依旧拧成一团,脸上是放弃般的苦笑。
“难道说,江小姐是一个很狡猾的人?”
我也随她一起笑了:“谁知道呢?”
“那就……麻烦你了。”
最终那把吉他顺利地被我买下了。
烈日给了这片土地短暂的喘息时间,零零散散的人影,稀稀落落的树影,高高矮矮的楼影,此时像是消失了,又像全都汇集在了一处。
我们找了一家奶茶店避暑,不过里面没什么空位,只能坐在窗边,太阳一露头还是会被晒到。
“我们呐,只是在假期自发去各种地方宣传、寻求机遇,虽然学校那边有补助,但那远远不够,我们也想去更远的地方,不过,也不太现实就是了。”
植梦萱自言自语似的抚摸着那把新吉他。
“所以需要我更多的帮助吗?”
“不是啦!”
有气无力的抗议,似笑非笑的面容。
“我们要还你的钱,可能不太现实。”
明明我也没有要叫她还的意思,各取所需,各得其利才是人的终极关系,我帮助她也并不是为了那飘渺如烟尘的钱财。
“不用急,钱嘛,总会有的。”
植梦萱皱成一团的脸终于松弛了些。
“那得很久很久才能还清了。”
“怎么会?等你们出名了,这点小钱还算得上什么?”
太阳从云层中爬出,植梦萱看着地上独一无二的属于自己的影子,自嘲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某个想法,又像是在清空思绪。
“也是,那就托你吉言了。”
几近熄灭的日光温柔地轻吻植梦萱的身体,轻松与欢快在她眉眼间跳动,清风给绿叶推波助澜,意在直取苍穹。
这般充满活力与憧憬的模样,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呐,江小姐,我可以问吗?昨天那两万块钱,是什么意思。”
植梦萱托着脸看向窗外,语气格外轻松。
“那个……算是朋友费吧。”
“朋友费……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在意的地方是那里吗?
用钱换取的朋友究竟算不算朋友呢?大概算吧,只是名义上的。
“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江小姐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只是调侃一下,植梦萱就变得手足无措了。
她也有些不经逗呢,蛮有趣的。
“怎么会不愿意?我是你的粉丝诶。”
“也是呢。”
植梦萱轻轻地笑着,未经世俗污染的面庞让我有些愣神。
“两万呐……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朋友的!”
植梦萱喃喃自语着,看上去心意已决,已经捏起拳头为自己加油打气了。
她果然没会到意。
“江小姐,接下来可能还有很多事麻烦你很长一段时间。”
植梦萱像是达成协议般对我伸出手。
“乐意效劳。”
要是我有闲暇,事情又力所能及的话。
我刚要礼貌性地握住植梦萱的手,一个人突然站到我们桌旁怒视着我。
“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她叫……明烨?
植梦萱起身无措地拉扯着她,不过并没有太大效果。
我自然不会自找苦吃地在公共场合和别人发生争吵。
“抱歉,我有些事,先走啦。”
我躲开对方的阻拦快步离开,想拉住我的植梦萱却无法越过眼前的鸿沟。
“没有,江小姐她只是……”
我逃似的离开了店里。
在旁人看来这大概是某个狗血剧情吧。
不过,我这个旁观者倒是看清了些事。
年轻就是好啊,尽管苦涩,尽管鲁莽,却依旧风华正茂,正值花样年华,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随心所欲地正视自己喜欢的、讨厌的东西;即便会跌倒,即便会受挫,却依旧迈着自己的步伐,长眠于美好的幻梦。
我早就失去了这样的时光了……不对,我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光吧?只是如今看来,那些曾经自认为最痛苦的人生也不过如此,唯余下了“原来如此”的感叹。
说得通俗点,我没有非做到不可的事,没有憎恨的东西,没有羡煞旁人的生活,也没有痛苦至极的回忆。
或许我早就死了,只是无人在意,也无人问津,等那一团黑暗的过往以及被埋葬的情绪连同尸臭味以更为丑陋的方式爆发而给别人带来困扰,才能重见天日,然后被人们鄙视、唾弃,最后被清理掉吧。
幸福是不幸的前兆,而不幸将为幸福敲响丧钟。
回到街上再回望奶茶店,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误会解开了吗?还是不欢而散呢?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不过,我希望她们两个都能获得独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一点是发自内心的。
如此空想又能获得什么呢?
难得我有干涉她们两个的资格吗?
想太多了吧?除了祈祷以外我什么也做不到,这一点我明明最清楚才是。
从那时候起,就一直都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