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棠!”
顾知行拨开人群冲到她身边,衣摆带起一阵凉风。
他单膝跪地,一把攥住她悬在半空的手,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颤抖得像是秋枝上最后一片将坠的枯叶。
“顾知行?”
她的声音虚浮,五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
暮色从窗缝漫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昏黄的暗影,可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失了焦距,空茫茫地睁着,倒映不出半点天光。
“怎么这样黑……”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另一只手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襟,“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
顾知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胸口发紧。
他抬起手在沈今棠眼前挥了挥,衣袖带起的微风拂过她的睫毛,可她毫无反应。
西沉的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笼罩住她,而她却在影子里惶然地仰着脸,仿佛被困在永夜之中。
“棠棠……”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腹抚上她冰凉的脸颊,能感觉到她每一次颤抖的喘息。
沈今棠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层灰翳,空洞地“望”着他,声音轻得几乎破碎:“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可顾知行却听出了那底下藏着的绝望,像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随时会冲破薄弱的表面。
“现在……是申时末。”
他的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再也说不出口。
申时末。
这个时辰,天光应当还亮着。
夕阳未沉,晚霞尚在,更何况如今刚入夏,白昼漫长,连暮色都来得迟缓。
可她却看不见了。
“原来是瞎了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滴冷水溅进滚油,瞬间激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
“瞎了?”沈今棠浑身一颤,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另一只手胡乱拍打着床沿,木质的床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我看不见了!我瞎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质问,又像是挣扎着不愿相信。
“滚!全都滚出去!”
顾知行猛地抓起地上的茶盏,狠狠砸向人群。
瓷片在青石地上炸开,飞溅的碎片逼得众人惊叫着退散。
屋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她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房门重重合上,将最后一丝嘈杂隔绝在外。
顾知行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掌心下的脊背绷得发僵,单薄的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残烛。
他下意识收拢双臂,却感觉怀里的人轻得可怕,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别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意外地稳,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颈冰凉的皮肤,“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
话尾突然哽住,他猛地闭了闭眼。
沈今棠的手指死死绞着他的前襟,骨节泛着青白。
衣料撕裂的细微声响里,顾知行突然弯腰将她整个抱起。
重量落在臂弯的瞬间,他心脏狠狠一缩——怎么会这么轻?仿佛他抱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盏将熄的灯,一缕抓不住的烟。
窗外最后一线暮光斜斜切进来,照亮她惨白的脸。
顾知行大步往外走时,恍惚觉得怀里的人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要融化在这渐浓的夜色里。
“济世堂的刘大夫最是精通眼疾,”房东老太太扶着门框,枯瘦的手指绞着褪色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市井人特有的絮叨,“就是诊金要二两雪花银……”
暮色已沉,顾知行点了点头,立即抱着沈今棠冲进渐浓的夜色中。
青石板路上,他的皂靴踏碎积水,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衣摆,在深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更深的痕迹。
济世堂内,一盏桐油灯幽幽地亮着。
刘大夫正就着灯光翻阅医书,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见人闯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拨了拨灯芯,火苗“啪”地窜高,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姑娘莫怕。”老大夫的声音像陈年的药酒,温厚醇和。
他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托起沈今棠的下巴,指腹因常年捣药而生着厚厚的茧子。
银针在灯火下闪过一道寒光,却极轻巧地在她眼周游走,如同蜻蜓点水。
“后脑可曾受过伤?”
顾知行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沙哑:“一月前落水,后脑撞上了礁石。”
“唔……”刘大夫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身时腰间挂着的铜药匙叮咚作响,“这就说得通了。”
他踮脚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一包药,桑皮纸展开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苦涩的药香顿时在屋内弥漫开来。
“川芎、红花、当归,三剂下去先活活血。”
“大夫!”顾知行一把按住柜台,指节发白,“那她的眼睛……”
“年轻人啊……”老大夫摇摇头,余光瞥见角落里蜷缩的沈今棠正无意识地揪着衣带,“这病像春冰化冻,急不得。有人三两天就复明,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