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眼帘翕动几下，慢慢清醒过来。
窒息的痛苦还盘旋在心头，他盯着自己毫无血色的手掌看了一会，很轻地歪了下头。
光线开始在周遭环境中游走，将其一一录入脑中，纯白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人清醒，类似于列车的装潢，只有起始和终点的环形线路，数不清的不同面孔，以及惨白的手，都显示出一个事实：他，大概率是死人。
没有心跳和呼吸，身体惨白，除了身上是干的，和溺死鬼也没什么区别。
对面的车窗外一片漆黑，仿佛是一片虚无，不见一点光芒。
喻言沉默了一会，将注意力移回自身，不再关注外界。
手腕上多出了一个手环，手背上印了一个条形码，他眯起眼，用一种探究的目光观察了一会，还顺便搓了两下，没得出任何结论。
那还是看看手环吧，人要懂得放弃。
喻言伸手按向手环上小小的屏幕，一个透明面板随即跳出，详细记录着他的个人信息，以及…死亡原因。
[用户喻言，本世为男，死时十七岁，死因：溺亡。间接原因：搞笑视频和地狱笑话看多了，功德提前扣光。]
[注意，电子功德不纪录在内，且罪加一等。]
喻言：“……”
哇塞，谁这么有才。
喻言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
面板还在继续弹出新的文字。
[正接入数据……接入成功。用户喻言，您的号码为20893，本次列车还有十五分钟到站，到站后请前往2号通道，跟随20893号白无常叶淼。]
[请注意，您目前功德余额为0，请勿做出违规行为，详情见地府行为规范。]
喻言仔细阅读着系统规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十五分钟后，列车到达黄泉港站，喻言混在人群中，一起登出了站台，前往2号通道。
黄泉港，地如其名，确实是个港口，还是个非常大的港口，岸边停靠着一艘巨大的游轮，夜空中万里无云，只有一轮红月，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喻言走到岸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果然被一层透时屏障隔开了。
黄泉，在古代指的是地下水，如果顺着黄泉河道逆流而上，或许有可能离开。
“20893号，喻言……”
思绪冷不丁被人打断，喻言偏过头，上下打量起这个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制服板正，身体死白死白，闻着还有股纸味，并且正在很不礼貌地弯腰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编码。
“是我。”
喻言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背过身后。
总感觉身高受到了冒犯。
“你是白无常。”
喻言抬头看向直起身后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白无常，再次无声破防。
“你仔细看过规范了?”，叶淼笑了一下，“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了。”
叶淼点开系统面板，勾掉一个工作项目。
“接下来你跟着我上船，你的房间号和你的号码一样，航程两小时。这期间有事就联系我，但绝对不能离开房间，也不能在房间搞破坏，最好不要看窗外。”
“你不和我待在一起吗?”，喻言看着面板上弹出的好友申请，点了“接受”，有些意外地看向叶淼。
“华国每天都要死近三万人，里面也是有小孩子的。”
叶淼叹了口气：“我们得照顾他们，直到女娲造人有限公司下来交接。”
“师范生就业新方向。“
喻言认真点评。
“不过话说回来，女娲造人有限公司是什么鬼?”
“这个啊，一般来说，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的灵魂，都是能活过一轮的，也就是十二年。”
叶淼四下打量，又看了眼时间，低头向喻言询问：“现在离开船还早，要不去那边坐着说?”
他指了指对面的长椅。
喻言耸了耸肩，从善如流地走在前面，顺便思考系统运行机制。
“十二岁前夭折的孩子，普遍来说，是女娲造人有限公司的不合格品。属于质量问题的，我们这边接手后，检查无误就直接交给天庭，直接投胎。”
“我这类不是直接投胎吗?”
“当然不是。”
叶淼给喻言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
“你这种，也就是大部分人都要参与十六个副本，在地府攒够功德，达到条件才可以投胎。”
“这样啊……”
喻言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人又不是那么好当的。”
叶淼刷着天地音，时不时点个赞，评论收藏。
“到了目的地，你们要称一下善恶，超过重量，天平下沉，就失去做人机会，下一世只能当动物，有些最大恶极的甚至会被抹消。”
“比如?” “拐卖、家暴，杀人放火，检查过后无误且罪大恶极者扔进奈河。”
叶淼冲喻言眨眼，“是不是很人性化?”
“那寿终正寝的呢?”，喻言思索道。
“那更简单，一样的流程，检查完没问题地送到天庭养下魂，再投胎。”
叶淼给牛郎织女离婚官司的新闻点了个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三界运转的机制是很复杂的，只要各司其职就好，知道得太清楚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呢?”喻言很平静地看向叶淼，“是因为对世界失望了吗?”
“……不要那么直接地说出来啊，我也是会尬尴的。”
“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喻言面无表情， “所以你就留下来当公务鬼了?”
“那叫引渡员！”叶淼大声反驳。
“有什么区别吗?”喻言反问。
叶淼：“……”
可恶！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灵魂不同，能力也不同，有些人就是因为实力不行才跑来当公务鬼吧。”
“你怎么知道?”
叶淼大感震撼，立马凑了上去。
“从系统规范中就能看出，冥币烧下来后用于系统维护，相应的，给谁烧的，那么那个人的副本难度应该就会降低。”
喻言推开叶淼凑上来的头，嫌弃地“啧”了一声。
“别凑那么近，你身上一股纸味，地府不能给你们整些质量好的纸人吗?”
叶淼：“……”
你以为我不想吗?！
[各位用户朋友，黄泉号游轮即将驶离港口，请各位用户在白无常的带领下有序登船。]
“走咯。” 喻言打了个响指。
叶淼更加震撼了：“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有些副本可是会死的啊！”
“死亡三次只是自动转入动物联，又不是真的完蛋，而且只要功德攒够就可以重新回归人联，有什么好担心的，与其焦虑未来，还不如先养精蓄锐。”
喻言拍拍叶淼肩膀，眼中透露出一股诡异的，类似于看自家傻儿子的慈爱感。
心中对身高的不满忽然就消失了呢，果然浓缩就是精华。
叶淼：“……”
短短一段时间，他震撼了三次。
好有道理。
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扭头一看，喻言已经走远了。
“???”
“唉不是，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前方传来喻言悠闲的声音：“不管！”
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响彻夜空，巨大的游邮在红月的注视下缓缓驶离港口，向未知的方向驶去。
喻言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无边的黑暗。昏黑的房间里，他几乎和背景色融为一体。
墙上的夜光石英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往复徘徊在同一时间。
“怎么不开灯?”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喻言寻声望去，叶淼真好关门，一脸疲惫。
好像被遛瘫了的哈士奇。
喻言没什么感情地想，继续看向窗外。 “看啥呢?”
叶淼坐到他对面，敲了敲桌子。
“看鬼。”
喻言淡定回答。
下一秒，一只面目扭曲的鬼魂就撞在了他们面目的窗上。
“喏，就这个。”
喻言又指了指外面的鬼，莫名感叹：“好多鬼啊。”
“前后有三十八只鬼扑上来，这只是最有劲的，扑上来了十二次，有这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有你这种心态也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吧?！
叶淼内心疯狂尖叫。
感受到叶淼幽怨的目光，喻言毫无压力同他对视。
三秒后，叶淼“噗哧”一声笑出来。
喻言：“……”
我长得很抱歉吗?
“再笑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对不起哈，我，我那个……额”
叶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点低。”喻言皮笑肉不笑道。
“啊对，笑点低哈哈哈哈哈…”
喻言：“……”
神经病啊。
喻言点开系统面板，直接杀进用户建议“界面。
[各位用户朋友，黄泉号游轮己到达地府，请各位有序下船，并前往地府前厅进行称重登记。]
“下船了，蠢货。”
喻言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来了，来了。”叶淼整理了一下着装，又变得人模狗样了。
“请—————！”
他替喻言拉开门。
排队下了登船梯，系统便立刻弹出了提示，显示喻言的位置更新，而叶淼则从低人形态变还趁机摸了一下笔回了灵体。
“走，到那边排队。”
叶淼指了个方向：“我先过去交接，马上回来。 ”
“我不是小孩。”
喻言不耐烦地拍开叶淼作乱的手。
“明明就是小孩，没成年呢你。” ，叶淼认真说。
喻言停下了动作。无意之间的触动让他有些不太自在，却也没再拒绝，心底生出一种烦燥感。
不知道怎么解决，就索性远离，冷静下来，再回头看。
“我去排队了。”
“好。”叶淼点头
他没有注意到喻言的情绪变化，见人排进队伍里了才跑去交接，转而在称重处的后方等待。
“下一位，20893号，喻言。”
牛头抱着本子，在一辆巨大的天平前站定，其中一个托盘放着一块公牛大小的青玉。
“站到空着的台子上去。”，牛头冲喻会一抬下巴。
喻言照做，抓住锁链，一步跨了上去。
天平纹丝不动，而青牛的脊背开始变幻，开出交错缠绕的黑白花色。
“白九黑一，九等，初始数值90。”
牛头一一记录数据，示意喻言可以走了。
“有劳了。”喻言冲牛头微微颔首。
“去找你对应的白无常。”
牛头也点头回礼，随后扭头对外呦喝：“下一个！20894号,楚易！”
叶淼见喻言安全下秤，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兴奋起来，扯住喻言就往唯一的通道跑。
喻言还没站稳，又被他扯得差点左脚绊右脚，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前方微光。
他们在昏暗的长廊中奔跑，在人群中穿梭，将过去抛在身后。
“欢迎来到————”
叶淼带他离开了长廊，进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阴曹！”
“！！！”
喻言曾经想过地府内部的景象，没承想真正的阴曹地府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高楼林立，传统建筑的结构与科技感党美融合，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色彩斑斓，变化多端。不同的光勾勒出喻言的脸部轮廓，杂糅出玻璃糖纸般的气息。
人魂，妖神，动精，物怪，在死亡的一视同仁下来到此处，天敌身份与猎物，仇人和亲人，在这个世界都发生了转变。是非对错不再重要，凭心而动。
“这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叶淼乌黑的眼眸清晰地接纳了外界绚丽的光芒，身后是鱼贯而出，两两成对的白无常和人们。
人流如同一颗破土而出的树芽，生长，延伸出不同的分枝。
灯红酒绿在他们身上扫过，喜怒哀乐都尽显无遗。
宽容的心脏迎接了迷茫的血液，等待再次送其离开。
这里是万物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