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的满月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洒下清冷的银辉。
御灵公学院校医院里,黝黑走道的深处传来阵阵沙哑低吼声,仿佛是沉睡已久的深渊怪兽正在苏醒。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来自403病房,房内的气氛凝重而阴森,靠门的那堵墙被一排整齐的屏幕所覆盖,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各种监控数据。
病房深处由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着一张单独的病床,病床上躺着的男子被黑色金属枷锁从颈部到脚腕牢牢束缚。
这名男子正是几天前被穆霆轩救下的外校生。
他此时穿着病员服沉入深度昏睡之中,身上因异魔犄角造成的伤口虽已基本愈合,但是肤色却异常潮红,呼吸极度不稳定,数根导管从他身上伸出,连接着各种仪器和引流袋。
住院医师陈老师正在在病床边忙碌,认真地记录着机器数据和引流袋内的情况。
而主任医师陆教授则坐在监护屏幕前的电脑旁,一边密切注视着数据,一边撰写着当天的诊疗报告。
“滴滴滴滴滴滴——”
突然,一阵尖锐的电子蜂鸣声划破了病房的宁静,那是监护器的报警信号。
在病房灯光的阴影之下,躺在病床上的外校生身上的黑色灵纹开始疯狂地蔓延开来。
一直密切关注着数据的陆教授见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好!人性偏差度突破90%,病人快要失控暴走了!”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座椅转身对着正坐在病床边的陈老师大喊,“快控制住他!”
话音刚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霍然睁开,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扣在他胸部和颈部的金属枷锁应声崩裂,外校生那壮硕的身躯猛然坐起。
陈老师见状迅速运转灵能,手掌面向外校生猛地张开,掌心青光闪烁,瞬间化作数道坚韧的荆棘枝条扑向外校生,将其上半身牢牢按回病床上,紧紧缠绕。
见外校生仍在奋力挣扎试图再次坐起,陆教授紧随其后补上一道迅猛的水柱将他击倒,口中大喊:“马上给他注射镇定剂,以及灵能抑制药剂!”
然而,外校生并未因此昏迷,反而愈发狂暴。他双眼鼓胀面色涨红,一声怒吼中,身上的荆棘瞬间炸裂,化为灰烬。紧接着,两道黑色暗刃激射而出,两位医师猝不及防地被推向身后的墙壁。外校生从床上翻身跃下,双脚重重落地,大踏步朝门外冲去。
楼道里,一位女护士恰好推着护理车经过,看到浑身布满黑色灵纹的赤脚病人,立刻意识到出事了。然而还未等她运转灵能,外校生的一掌便猛地袭来,将她向后拍飞。眼看着她即将撞上后方的墙壁,命悬一线之际,一道青色身影闪电般掠出。
墨绿色的长马尾在风中划出柔和的弧线,秦以默一把将女护士揽入怀中,潇洒落地稳稳停在墙壁之前。他低头查看怀中昏迷的女护士,确认并无生命危险后,便将她轻柔安放到地面。随后他站起身顺势抬手,向外校生释放出一道青色的光芒。
光芒所经之处,无数荆棘疯狂生长,须臾之间就将外校生整个缠绕,无论他在荆棘中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束缚,荆棘不断壮大,逐渐化作更为粗大的藤蔓,远远看去就像一颗有生命的巨树正有力地控制着它捕获的猎物在空中摇曳。
与此同时,两位医师也从病房里追了出来。看到被荆棘缠绕的外校生,陆教授迅速出手,一针镇定剂紧接着一针灵能抑制药剂,准确无误地扎入他的体内,并看着他逐渐昏昏沉睡而去。
随着外校生不再挣扎,藤蔓荆棘也逐渐萎缩直至消失。
确认躺在地上的外校生完全平静下来,陆教授终于长舒一口气,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秦以黙,眼神中充满了感激:“秦秘书长,你来得太及时了!如果他真的暴走成为容器,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伸手释放出一股水流,轻柔地将外校生卷起,安置到病房内的备用病床上。
陈老师则迅速赶到昏迷的女护士身旁,蹲下身释放出金色的光芒,开始紧急救治。
“他还能坚持多久?”秦以默跟随陆教授走进病房,沉声询问。
“人性偏差度已经超过90%,情况极不稳定。如果继续只能得到B级C级净化师的净化治疗,配合抗腐蚀药剂,最多还能撑1-2天。”
陆教授走到备用病床前,再次用具有抑制灵能效果的黑色金属镣铐将外校生铐牢,“穆家的A级净化师什么时候过来,说好了今天晚上来帮忙,我们都在等他呢。”
“我来正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那位A级净化师在返回中江城的途中受到异魔攻击,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秦以黙愁眉紧锁,脸上笼罩起一层阴霾,“今天不能过来了。”
“什么?”陆教授的动作猛然停顿,面色憔悴地望向秦以默,“连一个A级净化师都调不过来吗?”
“自三天前开始,异魔在中江城北部郊外发动了近期最大规模的攻势,穆家已经被紧急征用两名A级净化师,其他家族的A级净化师也都已经被调去支援警务局武装部,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秦以默无奈地解释。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以外校生目前的状态,没有A级净化师根本救治不了。”陆教授抬头指向监护屏幕,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消瘦的面庞,显得无比沉重,“如果他的人性偏差度达到100%彻底沦为容器,被异魔用作肉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以默目光凝重地盯着监护屏幕上显示着“人性偏差度:91%”的数据,深深陷入沉思。
*
距离校医院不远处,同样被夜色所笼罩,学生宿舍区的建筑群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宁静而祥和。
夜风轻拂,透过一间寝室微启的窗户,窗帘随之轻轻摆动,月光洒下冷冽的银白,屋内的情景若隐若现。
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御明澈安静地侧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右手手腕被一把金属镣铐紧紧锁在写字台上方书架的栏杆上。
不远处靠窗的单人床上,罗梓类裹着被子已沉沉睡去。
然而,御明澈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当前的禁锢状态,毕竟在月圆之夜他原本就不会睡觉。他拿起写字台上的一瓶柠檬气泡水喝上一口,继续思索着眼前的事态。
由于戴笑脸面具的人的存在,御明澈原先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他原本以为再坚持两周,替韩寂守护到他妹妹韩静瑶苏醒,就万事大吉功行圆满,接着便能回去安稳睡觉。而今却因为存在拥有献祭力量的人,随时可能会被再次唤醒强迫进行交易。
当死亡不再是终点,局势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御明澈轻声自语:“所以,眼前必须完成的任务有两项。”一是守护韩静瑶直到她醒来,履行对韩寂最后的承诺。二是找出那个戴笑脸面具的人,确保死后的灵魂不会被他再次唤醒,避免灵魂煎熬的结局。
关于第二项,那个戴笑脸面具的人几乎线索全无。目前所知仅仅是在监控中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包括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毫无头绪。
至于第一项,守护韩静瑶醒来的任务也面临危机。因为面前白色手机里的社交软件界面正显示着:
【穆霆轩】别忘了偿还120万债务,限期一周,逾期将推迟韩静瑶的第2期治疗。PS:搬到我的宿舍来住,每天可以抵消20万。
还有一个闲得发慌的豪门少爷,非要将我的真实身份查个水落石出!
一旦让他得知我其实是御明澈,那多半会将我送交统事局审问。倘若真被抓住,别说守护韩静瑶了,再被弄死一次都算好的,被拿去当作研究献祭成功的试验品,那才是真遭罪。然而以穆霆轩的手段和能力,长期相处之下身份暴露几乎不可避免。
所以,必须尽快搞到120万还给他,并尽可能与其保持距离,降低身份曝光的风险。
但是,钱从哪儿来呢?赚钱的前提是能力,当下无法御灵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与赚钱绝缘了。
事实上,无论是筹集韩静瑶的医疗费,还是日后与戴笑脸面具的神秘人对决,不能御灵都不可实现。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得回到导致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局面的源头——恶体综合症。
目前来看,恶体综合症的症状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在运转灵能时会出现剧烈疼痛,其次在释放灵能时会立刻晕厥,最后还会有惩罚性的后劲。
运转灵能时的痛苦可以尝试忍耐,惩罚后劲也可以承受,但在战斗中晕厥是万万不行的。
之前在学生会禁闭期间尝试了很多种方法,确实找到一种能够绕过释放瞬间晕厥的操作,但它存在严重的缺陷,而且代价也很大。现在看来不得不考虑使用了,那么在使用前,还需要对这种操作导致的负面问题做进一步的规律测试……
“我那时正在和姐姐说话,然后突然就……我……”
突然,罗梓类在梦中惊慌失措的呢喃声打断了御明澈的思绪。
御明澈转身看向他,只见罗梓类的身体不断在床上扭动,伴随着微弱的呻吟与抽泣,床垫不堪重负的吱嘎着。正当御明澈想上前安抚他时,适才发现自己还被铐在栏杆上。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用灵能了!”
骤然,罗梓类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向外散发出白色絮状寒气,逐渐向上空伸展开来,宛如一位张开双翼的冰霜天使。
“咔啪——咔啪——”随之而来的是迅速的冰霜凝结,眼见整间屋子都要被冰封起来,寒冷的空气刺骨透心,连御明澈呼出的气息都迅速凝结成雾,与四周的寒冰融为一体。
这迅猛的进展让御明澈大吃一惊,显然罗梓类是灵能暴走了,他赶紧从灵魂海导出自己的灵能,尝试与罗梓类的灵能产生共鸣,并牵引它缓和下来。
少顷,罗梓类周身一阵金红色的光晕亮起,缓缓溢出众多细碎的金红色粉末荧光,星星点点依附在银白色的冰絮之上,随后渗透进去。
不一会儿,冰絮开始收敛,冰封化解,寒气尽数收回罗梓类体内,房间内逐渐恢复了温度。
罗梓类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是沉浸在黑暗中的寝室。他望着幽深的寝室天花板,良久,低声喃喃道:“没事……我并不在意。”
“这就是你不能释放灵能化实的原因?”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罗梓类瞳孔骤然一缩,猛地从床上弹起,惊恐地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室友韩寂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正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韩寂的左手中握着一瓶饮料,而右手依然被一副镣铐高高铐在栏杆上。
刚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罗梓类还有些惊魂未定,看到被锁着的室友才想起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少特么多管闲事。”罗梓类皱起眉头,烦躁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是你逼着我无所事事的。”御明澈稍稍摇晃右手,金属镣铐随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从医院回来后你就直接把我铐在书架上了,也不给我个解释。”
罗梓类忿然地瞥了他一眼:“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
“唔。”御明澈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透过微微摇曳的窗帘,定格在夜空中那轮梦幻般宁静的满月。仿佛瞬间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在绝对的沉寂之中,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罗梓类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得再次抬头望向那个导致他如此心神不宁的源头。
面前韩寂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清冷消瘦,在银色月光的笼罩之下又似多了几分孤寂落寞,仍是那令人神摇目夺的公主。然而他灼灼目光之中却闪烁着冷峻锐利的光芒,深邃神秘傲气凌人,给人一种冰冷的距离感,甚至有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又完全不可能来自那位柔心弱骨的室友。
最终,罗梓类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心头的问题:“韩寂在哪儿?”
御明澈缓缓从窗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罗梓类,淡淡地说,“你果然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子!你和韩寂的性格完全不同,而且……”罗梓类顿了顿,不情不愿地嘟囔,“韩寂从来不喝碳酸饮料。”
御明澈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喝掉大半的饮料瓶,无奈地耸了耸肩。
罗梓类惆怅着脸蛮不乐意地继续说:“何况以一人之力对付三个高格位者,成功入侵学生会,偷盗药剂实验室,还能瞬发使用灵能符文,这些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御明澈将饮料瓶送至唇边,轻抿一口:“谢谢夸奖。”
“但凡韩寂有你十分之一的厚颜无耻,也不至于因为网络暴力而抑郁。”罗梓类没好气地埋汰道,“好在你并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只是在完成韩寂的心愿,也正是如此我才没有立刻告发你。”
“所以,自从我今早从学生会禁闭室出来,你就一直跟着我。”御明澈眼底闪过一抹悲凉稍纵即逝,“是为了监视我。”
“只要你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发你。”罗梓类的语气坚定而冰冷。
“放心,只是完成韩寂的心愿,不会做其他事。”御明澈低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也没能力做,因为恶体综合症的缘故,我无法御灵,更何况现在符文还被没收了。”
话说到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着罗梓类眨巴眨巴眼睛问,“要不……你再定义一下出格的行为?”
看着眼前这个不惹事会死星人,罗梓类轻哼一声不想理他,转而问道:“你是因为韩寂极度抑郁,从而引发出的多重人格吗?”
御明澈摇了摇头:“我是韩寂灵魂献祭召唤来的灵魂。”
“……”罗梓类蹙眉愤愤道,“最糟糕的情况。”
“嗯,韩寂他已经灵魂湮灭了。”
听到此话,罗梓类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骤然抬头,猝不及防地接触到了对方的目光。
两人相视而望,罗梓类带着怨恨地瞪视着这位陌生的室友,却在那双眼眸中读到了温和与善意。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急忙别过头去:“还是不能接受韩寂用灵魂换取你的存在。”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也不想看到你。”
“最多还有两周时间。韩寂最后的愿望是让我守护他的妹妹静瑶直到她醒来,按照目前的治疗进度,她两周内就会苏醒。”御明澈又将视线流向窗外,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随口说道,“你再忍耐忍耐,两周后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罗梓类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半晌,御明澈对着月色轻轻开口:“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罗梓类赶忙钻回被窝里,用被子紧紧捂住脑袋,厌恶地说:“不想,对于一个两周后注定会离开的人,我根本没兴趣认识。”
片刻之后,他又把手伸出被子外,对着室友比划了一个圈,“还有,你面朝着墙坐,替代了韩寂的陌生人在我床榻边看着我睡觉,瘆得慌,睡不着。”
“我出去总行了吧。”御明澈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回形针,他熟练地将其插入镣铐的孔槽中,随着一声“咔嚓”,手上的镣铐应声脱落,“我现在的学生卡打不开这间寝室的门,你绝对可以安心睡觉。”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
“能轻松解开镣铐锁的家伙,告诉我开不了寝室门锁,把我当傻子吗?!”罗梓类没忍住,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骂人。
“啊,也是。”御明澈好像也发现了盲点,带着几分歉意笑笑说,“那我保证没你允许不进来,这总能安心了吧?”
罗梓类气呼呼地钻入被窝,听到开门的声音,又鼓起腮帮子不情愿地问道:“喂,刚才是你帮我平息灵能暴走的?”
“我可不想呆在冰窟里。”御明澈说完关上门离开。
确认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罗梓类掀开被子翻身从床上坐起。他轻触智能手表,激活手电筒光亮,随后从枕头下取出一张精心折叠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张纸是他昨天通过铅笔涂抹笔痕,复原韩寂在自杀当天写的一页文字。
尽管写有文字的那一页已被韩寂拿走,但下方的空白页上仍旧隐约可见前一页的笔迹,因此,只需在空白页上用铅笔重复涂抹,便能够大致重现原页的内容。
此刻,他手中的纸张上,在大片灰黑色的石墨粉的映衬下,清晰地显现出一行白色文字:
我愿奉上我的全部唤醒您!黑市赤焰鬼、咒令院凶星、死亡梦魇、冷血君王、灭世炎帝、弑君者、毁灭之主,御明澈。
罗梓类的心中像有一只巨鼓似的咚咚直跳:御明澈……
一旦外界得知他仍活在世上,他必定会成为华国御灵者世界的第一号通缉犯。作为帝格御灵者,涉嫌十几起案件,背负着无数条人命,更是杀害了上代龙帝龙世威,史无前例的凶徒。
如果确认现在的韩寂就是御明澈,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向灵盟统事局报告,这是每个守法御灵者的基本准则。
即便他现在因为恶体综合症无法使用灵能,依然非常狡诈,极其危险。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甚至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都应该当即上报。
但是他也可能不是御明澈,只要我不去验证,就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个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最糟糕的是……在他身边我的灵能变得非常平和,他甚至能轻易平息我的灵能暴走,这一切都说明……
“他是我的王,而我是他的命定属臣。”罗梓类对着空气惊恐失措地喃喃自语,然后,他又使劲摇晃起自己的脑袋,“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感知到自己的王,我连个男爵都不是啊!”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罗梓类无力地望向空荡荡的寝室,再也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