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文招娣，是村子里一个很普通的小孩子，今天是我的五岁生日。
我有一个弟弟，他叫文耀祖，比我小两岁，他好可爱啊，总是跟在我后面，乖乖地喊我姐姐。
爸爸妈妈说我要好好照顾他，我一定会的，我很爱我的弟弟。
我知道爸爸妈妈也很爱他，因为有时候妈妈会偷偷把弟弟带到房间里给他小零食，有时是糖葫芦，有时是麦芽糖。
弟弟会悄悄藏一点，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塞给我。
他是这个家最爱我的人。
弟弟又喊我了，我先去陪他玩吧，等他睡着了我再洗衣服。
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妹妹好小好小，妈妈说她才几个月大，叫文爱哥，和弟弟一样乖，不哭不闹的。
不像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总是哭闹，哭累了就歇会再哭。
我问她，那我哭了之后有没有人抱抱我哄哄我。
她说当然没有，大家都很忙，没时间管。
可是我记得弟弟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一直在照顾他啊，哪怕他安静得像睡着了。
现在我长大了，妈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好吧，我是年龄最大的，我是姐姐，我要好好照顾他们。
我用布背着妹妹，一边做家务一边陪弟弟玩。
爸爸妈妈说我们都要爱耀祖，没错，我很爱我的弟弟。
*
我叫文招娣，是村子里的一个很普通的小学生，今天是我的十一岁生日。
妈妈又怀孕了，这是第五个孩子，爸爸不知道在摔什么，可能是酒瓶吧，他骂她生了那么多女儿，让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妈妈哭着说这次肯定是儿子。
我看着熟睡的他心想，妈妈不是已经生了弟弟吗？妈妈生了弟弟之后又生了两个妹妹，要是这次还是女儿怎么办呀？
爸爸还在摔东西，他每次喝完酒就发脾气，有时候打妈妈，有时候打我和妹妹们，我讨厌他。
但他从来不打弟弟，他说男儿身金贵，耀祖耀祖，为了香火和传承，打不得。
弟弟在家里很特别，他是我们的中心，什么都要以他为先。
弟弟在村子里也很特别，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是瘦瘦的，只有他是胖胖的，妈妈说是他有福，可明明是因为他吃得多还懒得动，家务都是我和文爱哥做的。
我悄悄把门关上，爸爸摔酒瓶的声音小了一点，我整理好书包准备睡觉。
一张纸条压在文具盒最下面。
【中国舞】
我摸了摸这张纸条，字有一点点幼稚，嘿嘿，可能等我成年了就会写属于大人的草字了吧。
今天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突然让我们做各种奇怪的姿势，腿被压的麻麻的。
一个大姐姐突然来问我要不要试试跳舞，我问她为什么选我呀，她说我的身材很适合，柔韧性也很好。
她高高的，我只到她的肩膀。
我不敢抬头看她，不是害怕，是害羞，从来没有大人夸过我。
我当时一定看起来很傻很傻，只知道低着头看鞋尖——有点破了啊，要回家补一下，顺便把爱哥和念哥的鞋也刷刷补补吧。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刷文耀祖的鞋?
因为他的鞋都很新呀，只要刮破了一点，妈妈都会给他做新鞋。
其实他还有一双买来的鞋，我自己发现的，上次我准备帮他刷鞋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小标签，妈妈做的鞋没有这种东西的。
我还没看清里面的字，他就跑过来抢走了，说我偷他的鞋。
可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外面买的鞋到底是什么样子。
妈妈不信我，还是打了我一顿。那天晚上我只能趴着睡觉了。
“我跳一小段你看看?”大姐姐的话把我吓一跳。
走神了。
我怯怯地抬头看着她，她浅浅地冲我笑了下，后退几步。
她开始跳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老师没有告诉过我们一个人竟然可以和蝴蝶一样轻盈，柔韧，温和，却又很有力量。
我当时贫瘠的语言没有办法准确地形容出那时的震撼和一点想哭的冲动，但我很清楚的是，我想学。
她说这是中国舞，如果我喜欢的话可以加入她们。
她说她是县一中的舞蹈老师。
“每周我都会到你们这的初中教一节课，希望明年的秋天可以看见你。”
她的手好温暖，轻轻摸着我的头顶。
怎么办。
鼻子有点酸酸的。
一回教室我就把“中国舞”写下来放好。
马上就可以上初中了，我一定要去!
我捻了捻弟弟和妹妹们的被角，整个人塞进被子里，闭上眼乐呵呵的。
就像薄绒手套捂暖后揉脸的感觉，软乎乎暖洋洋。我没有薄绒手套，但是文耀祖有，我有一次偷偷试了一下，好舒服啊，幸好没被人发现，嘿嘿。
很晚了，我要快点睡觉，明天放学后还要下地干活呢。
我关灯时看了眼文耀祖，他的脸上有很多肉，睡着了就没有白天恶作剧时横肉乱飞的滑稽。
他现在变得很调皮，总是捉弄我和妹妹们，前几天甚至趁我洗澡，把我的换洗衣物偷走了。
妈妈说我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他。
对了，我今天还听见妈妈对爱哥和念哥说她们是妹妹，应该听哥哥的话。
反正说来说去都要顺着文耀祖嘛。
爸爸妈妈说我们都要爱耀祖，好吧，那我很爱我的弟弟。
*
我叫文招娣，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女孩子，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
大巴里闷得要命，好难闻，想吐。
我偷偷开了一点窗户，凉风“咻”地窜进来，吹醒了昏沉沉的大脑。
路边的风景快速后退，稻子收得差不多了，一片狼藉。村子被甩在很后面，我怎么回头都看不见了。
以后还是少回家吧，刚好县一中离家远，最多一个月回家一次。
他们不让我继续上学，我只是个方便使唤的仆人罢了。我的生日在秋天，农田里正忙着，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大人忙着种地，妹妹们忙着做家务，弟弟忙着吃喝懒做，还有……戏弄我们。
忘了从哪天开始，他不再乖乖地喊我姐姐，也不再在我洗衣服的时候帮忙搬板凳。
他变坏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撕了我的作业时耀武扬威地喊我“文招娣”的嘴脸：“文招娣，就连你的名字都是关于我的，让让我怎么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中考后饿的那两天，他仗着我没力气反抗，对我上下其手时的猥琐。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时，他俩不以为然的模样：“耀祖青春期好奇这些很正常啊，说明他长大了，是男人了。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知道吗？”
“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表情?想造反是吧？啊？老子供你吃供你穿，现在还让你去上高中，你他娘的还敢瞪老子?以后少回这个家，你个赔钱货老子看着就烦!”
也好，这样我就有时间兼职了，毕竟当时我承诺了上高中不花他们一分钱。
周边的房屋渐渐多了，车速慢下来，到县城了。
马上就可以上高中了，也可以好好跟着老师学跳舞，每周有好几节课呢，老师说表现好还能去市里比赛!
窗缝里吹进来的风似乎都甜了些。
对了，妈妈口中一定是个男孩的孩子是女的，已经三岁了，叫文盼娣。
真把“招娣盼娣”当成求子箴言了？
招娣，耀祖，爱哥，念哥，盼娣。
下一个叫什么?
她好像又怀上了，是什么娣，还是什么光宗耀祖?
爸爸妈妈说我们都要爱耀祖，不是只有成年人才会写草字，也不是所有成年人都会写草字。
*
我叫温照云，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是文招娣的祭日，温照云的新生。
陌生的大城市，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喧嚣繁华的街道，时尚潮流的人群。
我格格不入。
我带着新身份证和一笔用袋子包裹着的现金走进了城中村。
这里的租金最便宜，没有一丝犹豫，我付款入住。
以后这就是我的家了。
屋子里很脏很乱，我收拾了很久。
最后瘫在小沙发上休息，不小心睡着了。
梦里的我高考结束，考得不错，应该可以上个还行的二本。
可是他们在干嘛？
他们把我关在后屋不让我填志愿，每天从小窗户给我送点饭菜。
我和囚犯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这样对我?
就因为我不想让我上大学?
哦。
我听到了。
要把我嫁出去。
隔壁村的王老头给了五万彩礼。
五万就把我卖了?
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们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
我完全有理由推测这笔彩礼会变成文耀祖娶老婆的彩礼。
没有人会愿意帮我，文爱哥和文念哥不被允许靠近后屋。
就像我高二去市里比赛后被他们打了一顿那次，他们只会说“娘们抛头露面丢人”，文爱哥只会让我忍忍，文耀祖只会趁我疼得动不了时对我摸来摸去。
我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嫁出去了，我的一辈子会完蛋的!
“姐姐，肥水不流外人田。”
文耀祖曾说过的话在脑中回放，戏谑的“姐姐”像是嘲讽。
“姐姐，吃午饭了。”
他来了。
爸爸妈妈说要我们都要爱耀祖。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