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苏一枝。
苏一枝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预感，灵女敢将毕生心愿托附给一个肉眼可见不太可能完成任务的双灵根，又说完不成任务只会被反噬爆体而亡，那么她的心愿呢？不管了？
所以事情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灭世，什么意思？”她问。
唐岳抬起头，目光看向远处落日：“那一战，生灵涂炭，草木焦枯，随着灵女殒落，天地间灵气尽失，修真界分崩离析，凡人更是死了十之七八。凡人间的秩序维持者从此消失，人间没了帝王，没了官府，他们只得依赖于修真者艰难生存……”
林河皱眉：“说重点。”
“不好意思，我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感慨有些多。”唐岳说，“大家都没想到，乌鱼当时也在渡劫，却在即将成功时，因灵气骤失而飞升失败。他愤怒过后，开始学习灵女的修炼心法，不过做了改变，不是吸收天地灵气，而是直接夺取别人的修为和寿命。我那时刚至大乘，因与灵女的道侣关系，被众人所不容，重伤之下，被人追杀至南山，最后走投无路跳入天坑。”
林河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看得出来他有点烦这个唐岳，也不太相信其所言，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没想到天坑里另有洞天，我得以存活至今，只是修为很难维持，只退不进，人么，你们也看到了，日渐衰老。我之所以坚持活着，是因为灵女离去时，给我留了一句话。她说：等我归来之日，便是灭世之时。为了这句话，我等啊等，足足等了一万年。本以为再也等不到了，没想到终于在前些日子，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唐岳无视林河刀子般的目光，看向苏一枝：“黑湖之水沸腾，矿山山脉尽断，就连天坑之火都熄灭了。你真觉得，纯粹是因为你与乌鱼那一战引起的吗？那一战之后，你修炼起来，有没有觉得与以往有何不同？”
苏一枝想了想，说：“修炼速度好像变快了。”
她确实觉得如今修炼速度变得奇快无比，每次到寂灭空间，那浓郁灵气的滋养下，修为噌噌往上涨，但以她的资质，想到达大乘，应该还是没什么希望。
洞虚与大乘之间，隔的是天堑。
唐岳：“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上灵女的修炼功法了。她想借你之手，达到灭世的目的。”
苏一枝默然。
原来无论她是否替灵女完成心愿，最后都是要死的，不光是她，也不光是世上所有男人，而是全世界。
“我会怎么灭世？”苏一枝并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人，但她还是问，“又该如何阻止？”
“你吸收了她留下的秘境，她最后的力量都在你体内，时间一到，你会同当初的她一样，吸空这片大陆仅存的灵气，然后自毁，不光是你，所有人都会死。如果想阻止，只有在自毁前突破大乘，渡劫飞升。但是……”
“如果在那之间，我被人杀了，或者自我了结呢？”
“你体内有灵女的力量，受她所限，无法自我了结，普通修士也没那么容易杀死你。”
“居然是这样？早知如此，我该更放肆一些。现在看来只有渡劫飞升这一条路了。”
唐岳看了看苏一枝，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离开了。
他的离开如同他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法阵未破，结界完好，但人却进了又出。
林河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他的敌意太过明显，唐岳也没给他好看，一直朝他施加了过多的威压，他撑得很辛苦。
苏三枝如同劫后余生，抚着胸口，翻了个白眼：“他什么意思？不是说想来阻止灭世吗？怎么这就走了？”
“你没听明白吗？”苏一枝苦笑，“他或许的确是想来阻止灭世的，只是没想到我是个双灵根，想飞升谈何容易？”
林河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到半年。”
短暂的沉默。
连因为威压消失而重新开始追逐打滚的团团圆圆都停顿了一瞬，它们不约而同看向苏一枝，然后又若无其事继续打滚去了。
孙遇仙笑了一声，说：“自从果儿没了后，遇到苏姑娘，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我没什么遗憾了。”
“我也很开心，”苏三枝握住苏一枝的手，晃了晃，“姐，这些日子，我过得比以前所有日子加起来还快乐，觉得特别有意义。虽然如果能继续这样跟着你生活下去会更好，但就此结束，也不会太遗憾。”
“你们在说什么遗言吗？”林河皱眉，“一个负心之人罢了，何必把他的话当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被他影响了心态。”
“就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孙遇仙说，“我去看看那贱人，不能让她跟我们一起死。”
她说的贱人是林木儿。
苏一枝问：“她怎么样了？”
“像是疯了，在那唱大戏，一会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女宗主，一会说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才绝艳宗主夫人，一会又在那宝宝宝宝地叫，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还有恢复灵力的可能吗？”
孙遇仙嗤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绝无可能，带回来之前她就灵脉尽断，为了防止有恢复的可能性，我将她灵根都剥了。”
“那给秦炎送回去吧，毕竟是他夫人，一夜夫妻百夜恩呢。”苏一枝淡淡道，“也省得那些人变着各种法子让他来攻打我洞天，救宗主夫人，拿我去祭天坑。”
待林河带着林木儿离开后，苏一枝进了寂灭空间，静静看着半空中龙蛭微微晃动的身影。
“龙蛭，”她轻声说，“其实，你就是灵女，对吗？”
龙蛭那三张人脸中，有一张脸微微睁开了双眼，俯视着苏一枝，却没有出声。
“我现在回想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很寂寞，甚至因为寂寞而放弃了吃我。”苏一枝仰着头，脖子有些发酸，“你说你足足一万年没有跟人说过话了，所以你话挺多。但是每次问到灵女相关，你总是含糊其词。”
“作为灵兽，为什么会不愿意谈及主人呢？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不想透露太多灵女的秘密。可是刚才听唐岳说，灵女修炼的心法是夺取外界灵气，乌鱼甚至是参照了她的心法修炼的。然后我又想起林河去秋红秘境时，提到秋红曾经去过一个冰河秘境救乌鱼，冰怪欲夺取她身体。她当时是被乌鱼设计了，只是乌鱼没想到她竟有那么强，计划出了岔子，最后反是她把冰怪吞噬了。但问题是，秋红是从坤土派人口中得知乌鱼被困在冰河秘境的消息的。”
苏一枝想得有些头痛：“唐岳说，乌鱼是在飞升失败后才开始学习灵女的修炼心法，但事实真的如此吗？会不会，他早就开始学了？坤土派有乌鱼的人，冰怪所用的，也是灵女的心法？他不需要对灵女的心法做出改变，因为灵女心法本就能吞噬别人。”
龙蛭眼睛眯了眯，依旧飘荡在空中，沉默地看着苏一枝。
苏一枝揉了揉太阳穴：“所以，万年的岁月里，不光龙蛭很饿很寂寞，灵女也一样，最终，灵女吞噬了龙蛭，你们合而为一。只是到底主仆一场，吞噬龙蛭，你也很难过，所以一直以来，你以龙蛭的身份面目存活在秘境里。不过我很好奇，秘境里那些活物，究竟是你吃的，还是龙蛭吃的呢？”
龙蛭终于有了动作，它身形暴起，眼中精光四射，尾巴猛地一扫。
苏一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被弹出了空间，几乎站立不稳。
明明进入洞虚期后她就可以自由出入空间了，可现在，她被弹了出来。
她有点灰心，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逆天改命了，原来只是一枚棋子，面对执棋者，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了？”林河听到动静，急冲过来揽住她。
苏一枝抬起头，目光悲凄：“林河，我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林河手指微微收紧：“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苏一枝抿了抿嘴，平复了一下心中起伏的情绪，红着眼睛道，“我当初只想报仇，觉得帮灵女完成心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么，也的确没几个好东西，死光了拉倒。后来我又想，就算不能帮她完成心愿，遭受反噬，只要报了仇，也心甘情愿。”
“嗯，虽然你没细说过，但我也猜出来了。然后呢？”
“可我没想到，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杀死男人，而是要杀光所有人，而我是帮凶，是她杀人的刀，可我偏偏无法停止也无力反抗。我觉得在她眼里，我一定像个傻子般可笑。”
“这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问题。”林河轻轻拍了拍苏一枝的背，目光微凝，“不会无法反抗，一定有办法的。她当初在鼎盛时期就没能灭世，现在也没那么容易。”
“只剩下不到半年了。”
“不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就都有希望。”
“林河，你变了好多。你以前一看就不太想活的样子，现在真的不能活了，你却很想活了吗？”
如果他好不容易想活，却因自己的原因不能活了，那她真的没法原谅自己。
“我活与不活都无所谓，世人活与不活，我也无所谓，但我不想你背负着灭世的罪恶感。”
苏一枝被他眼里的真挚与坚定打动，一时晃了神，半晌回过味来，方觉两人姿势有些暧昧，她急忙推了推林河，往后退了半步。
她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口：“林河，你可千万别喜欢我啊。”
说出这句话她其实有些难为情，但反正都快死了，心里有话还是说开些好。
林河垂下手，微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起。”
“那时才多大？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小时候自然不可能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喜欢。”
“你学我说话？”
“难得你还记着。”随着腰间传讯符的亮起，林河绽开的笑容忽然凝固，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怎么了？”
“林渊找我。”林河说完沉默了一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迎着苏一枝疑惑的目光，缓缓道，“苏一枝，我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