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悦食居,几人相视一笑,在热闹的街市上慢悠悠散起步来。
“没想到你先拱火。”林若微微抬头看向秦宿。
“叶兄给我送来这么大单生意,帮帮他也是顺手的事,正好杜念确实辗转寻人问过我如何解虫毒,后来我才知道她要问的人就是叶兄,身中虫毒者可罕见得很。”秦宿清浅地笑了笑。
见他这幅淡然的样子,救人也好生意也好,对于眼前的人而言似乎都可以用“顺手的事”解释,林若想起自己被他救走的往事,也是全凭当下的心意,救了就救了,不会去想会不会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若是,也无妨,顺着能走得通的路走下去,不违本心就足够了,秦宿,就是这样的人。
屋内只剩二人,一时间有些寂静,杜念目光闪烁,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叶灵章的心跳慢不下来,自从打探到消失的杜念女扮男装在这里开下悦食居后,他便隔三差五在这里晃荡,找尽各种借口见她,却都被搪塞着躲了过去。
此时真的如愿了,他却张不了嘴了,担心说错话,担心无可挽回。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许久,倒是杜念忍不住先开了口:“你真的时日无多?”
这么直白,叶灵章一时语塞,不能撒谎,于是他继续沉默。
“怎么会,你看起来和从前无二。”杜念以为他是默认,焦急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改变声音,就那么直接地露出本来的音色。
“你……”叶灵章看向她,欲言又止。
杜念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声音,她慌了一瞬,见叶灵章的眸子波光粼粼,隐含着期待和渴望,她想继续隐瞒的借口突然说不出来,眼前的男人连累了自己全家,但又救了自己全家,此时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想到这里她心痛起来,难道还要用不多的时日来欺瞒自己的心吗!
她摘下帽子,解开头上的束带,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下来,落在肩后,脸上的伪装一时卸不掉,她蹙了蹙眉,直接走到叶灵章面前:“是我,我是杜念。”
没有等来惊讶,叶灵章只是静静地回应:“我知道。”一双眸子专注地凝望着她。
杜念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第一次进悦食居。”
杜念彻底愣住,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凡是能避开的都避开了,避不开的时候也仔细检查过容貌,确保看上去是陌生人的样子,怪不得叶灵章常常来这里,常常找各种借口要见老板。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一侧凳子上,叶灵章心里咯噔一下,自我怀疑起来:莫非说错了话?
他神色游移之际,杜念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你当真无救了?”
她是真的很焦急,叶灵章看着眼前的人心底生出温柔,这样的场面他们以前也有过,只是很微小的日常,此时想来却是如此珍贵。
杜念见他迟迟没开口,眼眶中不由得蓄满泪水:“怎么会这样,我没有怨你,我知道你和我分开是要保护我安全,也知道你怨自己连累我中毒,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家人,我不想拖累你,只想躲得离你近一点悄悄看看你好不好,我找了很多人,请求他们找办法救治你,你知道听秦宫主说能解毒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怎么会这样,明明解了毒,为什么还……”
她说得语无伦次,将心底压抑的话全部倒了出来,说道最后,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
叶灵章慌了,站起身去扶她:“我没事,我没事的,毒已经解了,彻底解了,我现在很健康,我会活很久很久,会陪你很久很久……”
杜念哭了一阵,停下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叶灵章刚刚说的话,反应过来,又急又气地问他:“你刚才吃饭的时候骗我!”
“我错了。”叶灵章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是自己的计策,但过程中他也默认了。
“所以你真的完全恢复了?不许说谎了。”杜念转过身,仔细看他的脸。
“真的没事了,秦宫主说幸亏我内力深,此次解毒才能不伤身体,只是内力大不如从前。”他老老实实温声解释。
杜念观他表情没有异样,目光真诚,这才放下心来。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还以为你是怨我才让我找不到,见不着。”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杜念脸色一红,那都是她藏心底的话。
“你都听到了,就是那个意思,我没那么傻,也没那么脆弱。”她含混揭过,却语气认真。
叶灵章忍不住弯起嘴角:“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谢谢你又回到我身边。
杜念被他拥入怀中,久违的气息和温暖,她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这些时日的担忧,分离似乎都被这节奏渐渐抹去。
“我们还是要小心来往,万一有心人看见,或许又对你我不利。”杜念猛然抬头严肃地对他说。
叶灵章一愣,随即温柔地笑起来,抬手抚摸上她的长发:“别担心,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轻易伤害你我了,害我们的大哥其实已经离开人世了。”他静静地说着,平静无波,仿佛那些滔天的斗争从没发生过。亲大哥小时候就被大哥害死,父皇却用失踪的谎言掩盖事实,最终在相宁暗势力渗透下,死在被权欲冲昏头的大哥手里。这些伤痕,只要他知道就好,一切都过去了,不管过程怎样,他都变强了,以后他和杜念,只会越来越好。
杜念没答话,只是又钻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了他。
她懂他,小时候,那是他亲近敬重的大哥,后来,那是伤害他的仇人,现在,那是一段又痛又复杂的回忆。他已经决定带着这份回忆往前走,继续自己的人生,她也是,他们会相伴。
在叶国逗留了数日,林若和林文文便踏上了回雾城的路途。
阿实和骆宁继续处理叶国的生意,叶灵章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矢车,使者顺路带给她二人的信中写着:左鸢不会再回雾城了,和他合作仅为各取所需,并非同路者。他的手下也尽数控制,据说那游医跑了,果然有些本事,矢车王已经在着手处理了,叶国这边也会仔细探查,不用太担心。一路顺风?其实也没多远,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两人看完信相视一笑,架着车慢悠悠出了城。
此时正是傍晚,夕阳柔美,林若靠在林文文身侧,微微睁开眼:“你真的不想拿回陈余的身份?”
林文文笑了笑,毫不犹豫:“不想。现在就挺好,虽说名字土了点,但我不嫌弃,你不嫌弃,不就够了?”他说笑起来。
林若抱紧了他的腰,头一低,绕过他胳膊,靠在他胸前蹭了蹭。
林文文松开握着缰绳的左手,搂住她,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
“我只想找回自己的来处,现在已经了愿了,若是没有你们,我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而且玉石在我这里,接生的大夫在矢车牢里,人证物证都在我们手里。”
他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柔声地安慰着她,这些话全部出自真心。
林若玩着他腰间挂着的小木牌:“罢了,宁玉浮也好,其他什么妖魔鬼怪也好,我们兵来将挡,顺势而为!”
林文文眉眼弯弯:“听说芍药岛整修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客,秦宿救助过去的不少流民都过得不错,能安家过日子了呢。等和师父师娘汇合后,我们也去瞧瞧吧。”他目光灼灼看着林若,在她喜欢的地方重新办一场婚仪她会喜欢的吧。
林若听着雀跃起来:“不知道小鱼过得如何了,我们也可以带些新鲜玩意儿给他们。”
两人规划起未来的日子。
夕阳越来越红,马车载着聊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越走越远,逐渐成为一个小小的圆点。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