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胳膊泛起细密的小疙瘩,兰雪茵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水有点凉了。
可后颈的热气一直传来,人倒是一动不动。
她着凉便罢,要是让这位生了病,恐怕明天流言就要砸破秋梧宫的屋顶,无奈,只能轻轻晃了晃,试图喊醒对方,“陛下……水凉了。”
裴止还是不动弹,兰雪茵加大了晃动的力度,终于换来一声“唔”。
男人似是不怎么舒服,兰雪茵听到他的呼吸声略微粗重,一只手从她的腰间拿开,似是放到了额头上。
转身,果然在揉太阳穴,眉间也蹙起几道褶皱,眼睛紧紧闭着,明显在头疼。
兰雪茵不敢耽搁,一叠声叫人,一边不顾浸湿的全身,匆匆从水里钻出来。
“阿嚏!”她实在没能忍住。
只见男人纤长的睫毛微颤,下一瞬睁开了眼。
可惜眼神透着茫然,盯着她的脸也没能聚上焦。
兰雪茵也顾不上管他,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恰逢柳敬录的询问声小心翼翼传进来,赶紧扬声让他们进来伺候。
众人鱼贯而入,头垂得低低的,连顺德那小子都是一副恭顺的模样,一个眼神都不敢往她身上瞅,兰雪茵顿时有了某些不妙的联想。
她虽然不是什么纯洁的小白花,但也没饥渴到这个份上吧。
无语片刻,又不能解释,好在紫鸢终于出现,解救了她。
这妮子一进来就往她身边凑,满眼都是担心,后面跟着白嬷嬷,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还不快将醒酒汤先呈给陛下?”
紫鸢“哦”了一声,看了眼手中的托盘,原本要递给其他宫女的手不情愿地收回,慢吞吞地往里间走。
白嬷嬷叹口气无奈道:“主子这里有我,你快去。”说罢吩咐其他人去为兰雪茵取衣裳。
兰雪茵摸了摸鼻尖,没忍住,又是一个大喷嚏。
白嬷嬷到底心疼她,嗓音带上急色,上前扶了她往次间去,边走边忍不住小声絮叨:“主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急,在这里……就胡闹上了,若是感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兰雪茵以为白嬷嬷是怨她没有将生米煮成熟饭,结果是这样,可……无论哪种情形,这种时候都不好说明。
只能讨好地冲对方笑笑,不敢吱声。
白嬷嬷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等芸儿将衣服取来,忙替她换下湿衣。
这会儿的功夫,紫鸢也从内室跑了出来,三个人一起盯着她喝下一碗姜汤,这才作罢。
兰雪茵被辣得直吐舌头,好半天才想起问“男主角”如何。
紫鸢:“陛下不让宫女们近身,柳大监和顺德已经将醒酒汤喂下去,估摸着穿好衣服了吧。”
竟是将托盘扔下就过来了,兰雪茵不看白嬷嬷,都知道她现在什么脸色。
偏偏紫鸢丝毫不以为意,兰雪茵也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去盯。
刚转过屏风,就见顺德走了过来。
“主子,陛下已经去了正殿,让您过去呢。”
某些画面倏忽一闪而过,兰雪茵顿时想起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红着耳朵尖强作镇定,“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今晚内室无需留人值夜。”
白嬷嬷脸色总算好了点,众人将兰雪茵送至正殿,发现柳敬录已在门口候着,悄悄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多少有点暧昧。
兰雪茵受不了这个氛围,逃也似的进了殿。
“唔!!”
“主子,您没事吧??”
兰雪茵怕紫鸢真会闯进来,捂着自己的鼻子闷声道:“没、没事!你们都退、退下吧!”
救命啊,裴止这家伙怎么不穿衣服!
谁懂,一打开门,看到一个半/裸帅哥坐在床边等她,这个帅哥还是她的菜的心情啊!
“过来。”
“我又不是小狗。”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兰雪茵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不那么情愿地挪过去。
还没到跟前,猛地一股大力袭来,接着她就落入某人怀中,屁股底下是硬邦邦的大腿。
兰雪茵懵了。
下意识挣扎。
“别动。”
“让我抱抱。”
就这么六个字,让她彻底偃旗息鼓。
或许是因为,她听懂了他尾音中,深藏的那一抹克制的疲惫。
但这个拥抱的姿势——对比裴止的体形,她显得好娇小,整个被对方横抱在怀里,双手没有支撑点,只能顺势搭在对方肩上,没一会儿,掌心滚烫。
稍稍抬眼,就是结实的布满伤痕的肌肉。
这、这不是故意让她犯错嘛!
正当兰雪茵天人交战时,一颗大脑袋猛地砸在她脑袋顶,死沉死沉的。
兰雪茵有了不妙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陛下?”
“陛下??”
这就睡着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怀,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开什么玩笑!
兰雪茵忍不住抬高声音,“陛下,您——睡了吗?”
空气里安静如鸡。
好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喷在她的脑袋顶,她终于确信,某人是真的睡着了。
不过这个姿势他究竟是怎么能睡得这么死?
兰雪茵不知道,三年的军绿生涯,裴止并不是一直坐于中帐,他也曾带兵深入,也曾日夜兼程,和底下的士兵们一样,饿了啃干粮,困了睡野地,所以练就了不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快速入睡的技能。
她只是艰难地从对方怀里爬出来,将他好不容易挪到床榻上,再盖好被子。
兰雪茵想,她可真是个合格的“下属”,就算怀着怨气,也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好。
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兰雪茵累出一身汗,刚换的衣服湿了,她却只看见对方半干的湿发。
好看的眉头蹙起,有心当做没看见,可想到湿着头发睡有多么难受,再次像个小蜜蜂一样任劳任怨动了起来。
“我真是欠了你的,那么多宫女太监,偏偏只折腾我一个,不过——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兰雪茵小嘴偷偷叭叭个不停,手上的动作却很干脆。
她取来熏笼,将裴止的身体往外搬了搬,正好露出半个头,便开始为他细细拆解头发,搭在熏笼上烘干。
折腾到五更,兰雪茵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地直往下耷拉,总算完毕。
她的眼睛此时只剩下床上柔软的枕头和被子,哪里还会胡思乱想,一个翻身,夹着被角睡得人事不知。
——
裴止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黑。
他很少会将屋里的灯都熄灭,柳敬录知道他这个习惯,往常都会安排个小太监值夜,随时准备续灯。
可今日,怎么如此粗心?
他的眉间不自主蹙起,刚要扬声喊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床太软,被子太轻,连枕头的弧度,都不对。
进而感觉到,香味也不对,他内室从来不熏香,这清甜的果香和花香是什么?
裴止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不会是酒后宠幸了某个妃子吧?
这不是让他生气的点,他生气的是,自己从不在嫔妃的宫中过夜,柳敬录是知道的,背也要将他背回勤政殿,今次怎敢犯下如此大错?
果然老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裴止揉揉额角,克制即将喷发的怒气——
“唔~”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滚进他怀里,裴止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对方身上淡淡的幽香缓缓传来,裴止一个不察吸入鼻尖,好像不是柔妃的香味。
不过他也不确定,因为平叛的后续事宜极多,他回来后还未宠幸过任何人,包括那位传说中的宠妃——柔妃。
想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裴止眼神一冷。
他不再犹豫,将女子推开,利落起身,“唰”地拉开床帐。
接着,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身后的人也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哼唧。
借着外间的光,他终于看清床上女子的脸,拉着床帐的手却猛地僵住。
柳敬录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陛下,您醒了?奴才进来伺候您更衣?”
“嘘——”
裴止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自然地发出这个音节。
他脸色不自然地下了床,自行走到外间,这才让柳敬录进来,顺德低眉顺眼地跟在他干爹身后。
“陛下。”
“嗯,更衣吧。”
父子俩不敢抬头,否则他们一定会看见陛下那僵硬的脸色和姿态。
裴止能感觉出来,他当是什么都没做,可他是将兰雪茵当做凤娘的,前世他已是近而立之年,怎会对个豆蔻少女有想法,那不是禽兽?
虽这般想,但脑海中闪现某些画面,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若是三年前还可以将她当做凤娘,三年后,二者间已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兰雪茵已经完完全全出落成一位成年女子,还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最尴尬的是,她名义上是他的妃,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这四个字甫一出现在脑海,裴止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让他麻了片刻。
裴止开始想,他该怎么对待这个已经不能当成凤娘的女子呢?一个前世,可以为他而死的女子,深爱他的女子。
想到爱,裴止更加迷茫。
他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情愿为另一个人死,不求任何回报。
他可以给她尊荣,可以保她在宫中平安活下去,可一个女子需要什么呢?
她或许需要一个真正的丈夫,需要几个孩子。
他裴止,能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