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海者说-屠杀

    水流浸润海鲨王因为缺水而干涸的皮肤,森白利齿裸露,凶光乍现。

    下一秒,不幸挡在它面前的两条海鲨就轻而易举地被撕了个粉碎,就好像它们不是之前那样凶残的野兽,而只是两张脆弱的纸片。

    落进胃囊之中的血肉吊起了它的胃口,仅够填填牙缝的饭前甜点呈上,它仍旧饥饿,张开血盆大口,将浮在海面上的肉块都囫囵吞了下去。

    将尸体作为食物与主动猎杀同族是两码事,即使前者在海鲨群落中由来已久,后者实际上也从未出现在海鲨之中。

    毫无疑问,海鲨王的残暴行为违反了族群禁忌,那是刻在每条海鲨骨子里的族群扩张繁衍的铁律,使潜藏在它们基因序列最深处的恐惧被深深唤醒。

    清除异端显然成为了第一要务,海鲨们调转矛头,疯狂地朝着海鲨王撕咬而去,和它们之前那样不要命地撞击海岛的动作如出一辙。

    然而结果似乎也类似。

    变异体的骨鳍在月光下显得寒光凛凛,它面对普通海鲨未经硬化的皮肤就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杀器。

    而更致命的是鳍尖渗出的毒液——被刺中的海鲨尚未发出哀鸣,毒素已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顷刻间便将猎物化作僵硬不能动的浮尸,或许也是一道道口味不同的精致美食。

    血色在浪潮间层层晕染。如果用沙漏计时,每粒细沙坠落的同时就会产生两三条海洋中的无主冤魂。

    这场单方面的屠戮暴烈无比,将一切都绞成碎屑,使得海鲨王游经的海域之中只余下翻涌的血雾与一片空荡的死寂。

    海鲨王在这场战斗中的的确确占尽上风,但佐伊的测试却未见成效。

    尖牙刺进指腹,渗出一圈浅浅的血痕。

    蒂娜占卜,厄洛特进行生物改造。那么,她呢?

    虽然她向小队提供了任务思路,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巫术仍旧沉睡在她大脑的某个部分,这导致她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人,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醒醒,女孩。

    佐伊向来喜欢对自己说一些冷酷的话,只不过就个人来说,她更乐于称其为清醒。

    如果你继续一事无成的话,一片死寂的海水就是你的坟墓,虽然你渴望死亡,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向海洋,捕捉这场压倒性战斗的细节是你唯一的出路。

    ——左、右、前、后,数以千计的海鲨如同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前赴后继、永不停歇地撞向中央的变异巨兽。

    血色海水中的包围圈正在收束,无论海鲨王杀死多少海鲨,剩下的成员都会在一瞬间重新组成防线,将海鲨王牢牢困在这个势必要使它葬身其中的绞网里面。

    比起一个战场,这更像一个血肉磨盘,将普通海鲨无足轻重的生命累积起来当作战胜海鲨王的砝码。

    可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动物,用性命去堆积成功的炮灰战略永远都是那么好用,肉眼可见的,海鲨王的动作迟缓下来。

    漂满内脏碎块的海水之上,海鲨王依靠屠杀而保留的真空区不足一米。

    但此时,真正的威胁仍然始终游离在战场边缘——那些精英变种们正静静地等待着海鲨王缠斗后露出的疲态,要找到破绽一拥而上,对它一击必杀。

    局势很危急,并不利于她们。

    是的,她必须做些什么。

    佐伊紧紧盯着战场,眼睛一眨不眨,突然,在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所有海鲨的动作都如同被按了慢放键般缓滞下来。

    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睛涣散开去,失去的焦距换来了全新的视野,就连海鲨摆尾溅起的水花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切都是如此明晰,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当尖牙没进血肉的时候——这处海域最寻常的现象——某种轻微的声音响起。

    这微不可察的异响本该淹没在血肉横飞的厮杀中,但事实上。它却像一柄利刃,狠狠扎进了战局命脉——普通海鲨竟突然调转利齿,狠狠咬向与自己相同阵营的变种。

    这是一条普通海鲨对己方变种的偷袭,战场的转折点到来。

    即使普通海鲨的攻击无法伤害到变种,并且下一秒,它脆弱的身体瞬间就被迅速挑飞到了空中,但这一事件背后蕴藏着的非同一般的意义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然而变种这一威慑意味十足的动作似乎不具有任何实际效果,情势仍旧如同一架失控的马车般横冲直撞,无人可以控制——下一秒,围绕在它身边的普通海鲨们全部都摇头摆尾,调转矛头,对着它一拥而上。

    对,就是这样。

    佐伊的尖牙刺破了唇瓣,血腥味儿充斥在口腔,但她恍若未觉。

    不仅仅是在观察动向,这是控制,完全的控制,从精神以至于□□。

    她觉醒的强大精神力一瞬间就抹杀了普通海鲨的意识,控制它看起来强大到不可战胜的躯体供自己驱使。

    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成为了海洋中的霸主,人类无法拥有的野性以及动物无法拥有的理性竟然神奇般地聚拢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感受。

    精神力网络持续铺展开去,这一次,她瞄准的是他们亲手喂养出来的海鲨王。

    精神触足与海鲨王触碰的瞬间,一口腥甜自喉间涌上,佐伊的脑袋就像要爆炸一样不停嗡鸣,警告她停止这一危险动作。

    它的精神力强度和普通海鲨完全不属于一个量级。

    况且佐伊并不清楚的是,海鲨王早已在不停吞噬同类的过程中晋级成了一级巫兽,让刚刚觉醒的巫师学徒去对它进行操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形势发展到现在,在佐伊的加入过后,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她们,她完全没必要如此挑战自我,在生死边缘来回试探。

    但是有人与生俱来就要伴随着名为“疯狂”度过一生。

    在某些时候,佐伊会对见好就收、适可而止这类词语嗤之以鼻。

    轻描淡写地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她的脸上露出了和厄洛特如出一辙的被蒂娜评价为“恶心”的狂热。

    “我感觉到了……是现在的我,正在活着。”

    呓语从她口中涌出,极端的疼痛摧毁了她的语言系统,完全涣散的瞳孔与其说是正在为了痛苦哀嚎,不如说是正在展望她从未见过的一切。

    她本能地,不知满足地从大脑皮层上的任何一条沟壑中榨取精神力。

    层层加码。

    二成,一又二分之一,一成,半成,雪白的光亮最终冲天而起,将禁锢她于流沙间不断沉没的不可见的薄膜寸寸湮灭。

    她脱力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困于海鲨群中的海鲨王高高跃起,双目猩红,尾鳍大张。水花溅起落下,模糊之中,它开始以一种更高效更冷酷更游刃有余的杀戮方式宣告自己的回归。

    晨光乍破,凌乱而荒诞的夜晚终于告一段落,波浪的起伏将一切鲜红的、粉白的死亡吞咽入腹。

    喧嚣归于深海,阳光掠过岛屿中央静静伫立的古木,为所有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佐伊维持着倒地的姿势,前所未有的畅快让她大笑出声,打上岛缘的浪头彻底带走了粘腻在她的长发之上,不幸被溅到的血渍。

    蒂娜前来搀扶她,她也不客气地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人家身上。

    “啧,我也是伤员啊。”

    蒂娜抗议,短时间内提升力量的副作用就是她的肢体现在疲累无比。

    “但是我伤得更重。”佐伊回复,“脑力活动。”

    在看到蒂娜愁眉苦脸的表情以后,她又打上了厄洛特的主意:“不如让他来替你。”

    蒂娜努了努嘴,示意佐伊朝一个方向去看。

    她顺势望去,发现厄洛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正在剧烈颤抖,大概是在极短时间内做完实验的后遗症。

    虽然不太厚道,但和他惯常毫无表情的面孔结合在一起,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幽默感的。

    “算了吧,他看起来比我还惨一点。”蒂娜仍旧有残存的人性。

    佐伊不置可否,朝着他招了招手。厄洛特走到两人身边,她对他伸出手臂:“给我搭把手,队友。”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于是佐伊直接就当他欣喜若狂地同意了,一边搭着他的肩膀,一边搭着蒂娜的肩膀,一人一半,就这么歪歪扭扭地站着,活像个软体动物。

    厄洛特难得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发现了佐伊动作的别扭,破天荒贴心地调整了位置,让她能够更为方便地从他身上借力。

    事实上,美丽而强大的东西总让他目眩神迷,比如双头蛇,比如海鲨王,再比如……此刻病歪歪地靠在他身上,却在刚刚操纵了一切的,奇怪的少女。

    可惜海鲨王已经死了。

    他有点心疼。

    没人挑起话题,佐伊的注意力到处乱飞,很快就被厄洛特的表情吸引过去,在触及他看向海鲨王的沉痛视线以后,她难得良心发现,安慰道:

    “节哀顺便。”

    “或许——在巫师世界我们能给你找到会喷火的八爪鱼。”

    厄洛特幽幽地看着她。

    “你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现在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了伴侣的——”

    “寡夫。”蒂娜接话。

    心有灵犀,她们俩颤巍巍举起手击了个掌,然后在苦主面前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气氛终于活跃起来,然而就在笑声刚刚落下的瞬间,历经艰难才看见的晨日彻底被黑暗所吞噬——一种巨型生物所带来的黑暗。

    下一刻,庞然大物巍然连绵如山的身躯抖动一下,它张开了嘴,万顷海水齐齐涌来,他们只能无可反抗地跟随着整个孤岛一起被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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