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嫔妾的肚子好痛。”
丹贵人抓住颙琰的手腕,并将其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秀眉轻皱,流露着一丝柔弱,落泪时睫毛剧烈颤动,那犹如珍珠般大的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砸在颙琰的手背上。
“皇上,嫔妾无福,没有办法为皇家绵延子嗣。”
丹贵人悲恸,话锋忽地一转。
“可嫔妾与静答应素来没有恩怨,但她却命莲香于长街之上掌掴嫔妾,致使嫔妾颜面尽失,动了胎气,这才……”
话音未落,她却先哽咽抽泣。
颙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宽慰地安抚了几句。
而静澜的视线扫过丹贵人梨花带雨的面庞,最后落在颙琰身上,她略一垂首,声线里似是夹杂着委屈。
“皇上,嫔妾一朝失势,宫里的太监就被人抢走了。难道嫔妾就要忍气吞声吗?如果嫔妾事先知道丹贵人怀有龙嗣,怎么可能会傻傻地凑过去,徒增自己的嫌疑?”
颙琰瞥向静澜,眸色微沉如深潭映月,似是在看她是否有说谎的迹象。
半晌,才轻启薄唇说道:“罢了,朕自有决断,此事就交给皇贵妃全权处理。”
他语气转冷,含稍许警告:“皇贵妃,你统摄六宫,当明察秋毫,将后宫诸事料理妥当。朕主外,你主内,主次分明,方可见朝政昌明与后宫安澜相得益彰。”
皇贵妃眼神一肃,颔首称道:“皇上教训得是,臣妾定会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言罢,她的余光便看到一角明黄-色衣摆即将消失在自己的眼底时,耳边响起了静澜的声音,好似幼猫初醒的呜咽,尾音还带着未褪的软糯。
“皇上,嫔妾宫里没有可用的太监了,还请您赐嫔妾一个安分守己的太监,最好是御前的人。一来,他能提点嫔妾,免得嫔妾再被人当成枪使;二来,有了御前的人在嫔妾身边,就没有人再敢编排嫔妾的不是了。”
颙琰顿足侧目,略带探究的目光凝聚在静澜瓷白的脸上,明明是恭敬温顺的样子,可说出话却尤为大胆。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美眸时,心神不禁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
他眼睑低垂,默了良久才道:“那就让讷言去翊坤宫伺-候你吧。”
讷言是鄂罗哩三个徒弟里的其中一个,如今得了颙琰的首肯,被派去翊坤宫伺-候静澜,其用意不禁让在场的几人深思,尤其是自己小产还没有得到好处的丹贵人,她咬着牙怒瞪静澜。
静澜温然一笑:“嫔妾谢过皇上。”
待颙琰走后,皇贵妃先是关切了丹贵人,之后正色说道。
“丹贵人小产需静养,那便禁足半月。好好调理下身子,以待来日为皇家绵延子嗣;静答应当众掌掴宫嫔,罚俸三月,并抄录《女戒》三十遍,在翊坤宫思过十日。”
语毕,皇贵妃又叮嘱了丹贵人身边的宫女后,才缓步走出延禧宫。
“恭送皇贵妃。”
彼时,暖阁内只剩静澜、丹贵人,以及在一旁侍奉的宫女们。
两两相望之下,空气骤时凝滞如胶,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恰好挡住了丹贵人那阴晴不定的面庞。
她冷笑道:“你别得意,不过是皇上怜悯你罢了。你已是丧家之犬,在这儿宫中有几个人能容得下你?”
静澜眼尾微挑,锐利的眸子如刀般划开这凝滞的空气:“丹贵人倒该先顾好自己,小产禁足的滋味,可比罚俸抄书难熬多了。”
她缓缓上前几步,柔柔的嗓音衔起一缕寒意:“你记住了,皇上不追究此事,是因为他心里明镜,你那点栽赃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
眼瞧着丹贵人瞬间煞白如纸,指尖死死攥住被褥簌簌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被戳穿阴谋的恼羞成怒。
静澜见状,倏而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皇上要的是六宫安宁,至于你耍什么手段什么心机,他全然不在乎,只要别打破了这份平静就好。而你,刚好犯了大忌。”
言罢,她直起身,在丹贵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下,不徐不疾地扭身离去,只留下丹贵人僵坐在床上,而后又传来一道压抑的声响,并随着游荡在空中的青烟一同消散在暖阁内。
待静澜回去后,翊坤宫的大门就迅速落了锁。
当暮色漫过朱红宫墙时,她斜倚在窗边,观赏着天边的明月。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杆毛笔在宣纸上徘徊。
静澜想,抄写《女戒》这种麻烦事,我怎么能亲自来呢?当然是要略施小计了。
这时,慧心走来,为她披上了一层夹袄,并拢紧衣襟,低声说着:“小主,窗外凉,这袄子能避寒。”
静澜回神,看向慧心时,她又说道:“听闻讷言公公说,皇上病了,皇贵妃等人忙不迭地前往养心殿侍疾。”
她讶然攒眉:“皇上病了?这病怎么来得如此蹊跷?”
慧心摇头,“奴婢不知,小主是否也要去养心殿看望皇上?”
静澜无奈戳了戳慧心的额头,好笑道:“我都被禁足了,还怎么过去?你真以为我是从前那个宠冠后宫的宸妃吗?”
闻言,慧心眼圈泛红,闪过一丝歉疚,微微哽咽道:“都是奴婢的错,提起了小主的伤心事。不过无论如何,在奴婢眼里,您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
她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
在紫-禁-城里,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之辈。
静澜落到此番境地,她也不能怨旁人。
“既然我不能去侍疾,那就做些其他事情来打发时间好了。我记得我的妆奁里有一盒金缕玉容脂,是阿玛生前送给我的,你去找出来。”
怨天尤人什么,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静澜现在只想复宠生子,过完此生,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走至妆台,目光掠过镜奁旁边的和田玉镜,这是太上皇在世时,赏赐给静澜的。
除了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以外,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已逝的孝淑皇后有这个资格拥有它。
现在的翊坤宫,空荡荡,她能留住的东西不多,小厨房算一个,和田玉镜算一个。
不过……终究是太张扬了。
静澜微微眯起眸子,指尖在镜面停驻,温润的和田玉镜突然沁出一股凉意,爬上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慧心见静澜一直盯着和田玉镜,面色微变:”是奴婢考虑得不周,老爷因这镜子而多了一条僭越的罪证。奴婢竟还将它摆在上面,为您增添烦忧。”
说着,她就吩咐善思将这和田玉镜收起来。
静澜见此,也没有阻止之意,“确实是该收起来了。皇上仁厚,因镜子是太上皇赏给我的,这才没有让人将它收了……”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转而看向慧心递过来的金缕玉容脂,打开盖子,一股幽微的沉水香混着雪后梅蕊的清冽扑面而来。
“每日敷上这个,再以口香丸为辅,不出十日,定能焕然一新。我还有一些从娘家带来的首饰,都让讷言拿出去典当。他是御前的人,我用着放心。”
慧心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道:“奴婢还是有点恍如隔世,太上皇正月初三仙逝,皇上就在初八那天下诏宣布抄家。短短十五日,曾经权倾朝野的老爷便自尽了。”
话及此处,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静澜,不由得劝道:“小主,您的嫁妆都是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还有几件是太上皇赏给您的,您何不留个念想呢?再说了,您本就花容月貌,何须用那些劳什子的东西?”
静澜沉默,她出生那年,是阿玛志得意满、风光无两的时候,恰逢太上皇为皇十女固伦和孝公主指婚,所以阿玛觉得自己是个福星,处处宠爱着。
到了龆龀之年时,固伦和孝公主与兄长丰绅殷德成婚,她与固伦和孝公主才慢慢熟络起来,亦是在那时,自己在太上皇面前露脸,获得几分宠爱。
后来,她以侧福晋的身份,嫁给尚未成为皇上的嘉亲王,并在孝淑皇后那与继后辉发那拉氏如出一辙的性格的衬托下,自己则以柔顺温婉的形象,让太上皇更偏宠自己一些。
那个时候,太上皇不喜孝淑皇后,曾指定恕妃完颜氏为侧福晋,就是希望她能取代孝淑皇后成为嫡福晋,可惜恕妃完颜氏先死了,这才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世事无常,或是皇上不肯让步,或是太上皇日薄西山,她至今都没有从「宸妃」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反而因阿玛的失势,一朝跌落尘埃。
恍惚间,静澜轻抚慧心的发顶,“你与莲香是同我一起嫁入潜邸的,应当知道「舍眼下之微末,图来日之宏阔」这句话的意思。”
慧心乖顺点头,“奴婢都听小主的。只要您能好好的,那便奴婢此生之幸事。”
她弯唇,眼里泛着一片柔光。
小丫头真是嘴甜,我喜欢。
其实……静澜无需金缕玉容脂和口香丸来恢复憔悴的容貌,毕竟她已融合了掉落在这具身体上的一魂一魄,法力愈发强盛。
如果不是需要体验红尘,完成因果,她早就回狐狸洞了,奈何自己留了下来,那就只能让一切看起来那么自然……
静澜想,自己的灵魂过于强大,原身的五官会一点点发生改变,若是没有理由来遮掩的话,她会不会被人发现异常,当作一个国色天香的妖怪?
出于严谨考虑,静澜觉得有必要走这一步棋。
而且除去太上皇赏赐的东西不能私自处理以外,她确实需要赶紧把和府的东西卖出去。
一来,可以借讷言之手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改变,从而留下一丝印象;二来,就算将东西留下来,也注定守不住,不如趁早花出去。
虽然皇上宽厚,但和府的钱,在他眼里,或多或少都是贪墨贪来的,早晚有一日会收回去。
既然这样,那就花出去,连个子儿都不给皇上留。
静澜的小九九,颙琰不知道,目前的他还处于半梦半醒中。
养心殿内,一旁的皇贵妃担忧道:“皇上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