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尘如今夜里依旧会做梦,梦中的往事都染着血,还带着刺,使他无法与这世间任何人说出口。
他最常梦见的便是那个妖艳似火的女子,她穿着一席红裙朝着自己走来,于是鲜血自红裙蔓延,污了菩提寺的清静。
那一日,他拼着窥破天机的因果也为燕国卜算了一卦,卦象大凶,他早已窥见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一触即发,而变数,便在女子带来的那个孩子身上。
那是他二人的最后一次相见,在菩提寺中,漆黑的夜,连天上的月也照不亮。
烛火摇曳,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她却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孩子,近乎期盼的看着他。
“一尘,你我相识数十载,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和尚清俊的面庞之上满是杀气:“你糊涂!此子不可留,她日后必然掀起燕国大乱!”
女子叹息一声:“一尘,你不是早已算过了燕国的国运吗?既然大势已去,你又何必再为虎作伥?”
年轻的大师叹息了一声,两族的大战,背后牵扯甚广,他一个出家人,又能如何?
女子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怀里的孩子却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容天真无邪,于是女子近乎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蒲团之上,这才转身欲走。
“沈施主,贫僧并不慈悲,燕国也好,什么阿猫阿狗国也罢,与贫僧无关,贫僧只知,若杀她一人便可救千万人,贫僧愿担此杀孽!”
红衣女子翩然回头,轻笑出声:“一尘,她是天生的修罗之体,可她如今不过是个婴孩,一切都来得及,不是吗?”
女子似乎是有些疲惫了,鲜血喷涌着从她身体里流逝,她像是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一尘瞧着她这副对死亡无所畏惧的模样,却莫名的从心底窝了一股火气:“沈凌霜!你是快死了,可为何是我...为何是我?”
他气的要命,为何这个女人每次都能将烂摊子甩给自己?就连她快死了,还能扔来一个大麻烦?当真是...可恶至极。
沈凌霜轻笑,眼前的和尚都变得可爱了起来,像是炸了毛的大猫,随意的哄哄便好了:“我都快死了,你还要同我置气呢?我已经用我的内丹封住了她的全部法力,一尘,她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我希望她能跟着你,洗去这一身杀孽...这件事,世间只有你能做得到。”
话音落,女子走近了一尘,随后,她便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那和尚一下。
她动作很轻,又很快的抽开手,随后决然离去,只留下满地血污,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一般妖艳似火,孩童躺在蒲团之上,一双猩红的眼却那般明亮。
那一夜,一尘大师跪在佛像前,诵经至天明。
时至今日,一尘也时常会想,若是当日自己将那孩童杀了,如今的燕国又会是什么光景?可时光不会扭转,一转眼,又是七载年华悄然消逝。
燕历67年,温塘村,夏。
如今的沈青萝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女儿家到了及笄之年,越发生的明艳美丽,与日俱增的,还有这丫头与生俱来的孔武有力!
八岁时她尚且提不动的□□,如今已经在她手里虎虎生风,只见她一刀下去,地里那肥硕的老母鸡惊慌失措的带着小鸡仔们四散而逃!
沈青萝收刀,施施然一笑:“爹!我练成了!”
沈一尘咳嗽了几声,看着那由于跑得太慢无辜枉死的鸡仔,十分痛心:“沈青萝,现在就念往生咒!”
沈青萝瞅了眼地上那死不瞑目的鸡仔,有些羞愧:“下次注意,一会让隋月生拿去炖了吧。”
此时隔壁王婶那破铜锣一般的嗓子又哭嚎了起来:“沈青萝!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娘的篱笆又被你砍坏了!”
沈青萝有些不服气,撩起袖子也大喊道:“放屁!这块分明不是我砍的!你要是再污蔑我,我就不让隋月生给你修了!”
王婶叉着腰,满脸的横肉都气的直颤,刚想发作,就看见篱笆下,满身泥土的隋月生拿着锤子刚直起腰来,憨厚老实的对着王婶笑了笑,当真是...剑眉星目,目光含情,情意绵绵...嘶!好生俊朗!
王婶有些羞涩的撩了撩头发:“月生啊,多亏了你帮婶修补篱笆了,今晚婶炖了鸡汤,要不你就留下来吃饭吧。”
隋月生擦了擦额间的汗,爽朗一笑:“不用了婶,我还得回去烧饭呢。”
王婶瞧着那少年郎清俊的背影,有些不舍的挥了挥手:“那,改天再来吃饭啊。”
随后王婶又恨恨的瞪了一眼那对无用的父女:“真是一个老废物一个小废物,饭都不会烧,啥都指着月生一个人,月生这孩子...真是命苦哟...”
命苦而不自知的隋月生刚一进家门,就感觉一道凌冽的刀锋向着自己劈来,隋月生随手拿起锤子挡下,那把硕大的□□近乎触碰到自己的额间。
沈青萝不悦的收刀:“让你别去让你别去,那王婶家里又不是没有儿子,非让你去干苦活,什么人哪!”
隋月生从怀里掏出两个面饼:“人家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好人,你看,人家送的面饼呢。”
沈青萝不客气的夺过面饼:“她这就是想一点小恩小惠来骗你这种无知少年,贪图你的美色!”
“那你吃不吃?”
“吃!”
二人吵吵闹闹的开始生火烧饭,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
沈一尘瞧着天色,走到院子里,不多时,天边一只雄鹰便盘旋而下,鹰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布包。
一尘熟稔的摸了摸鹰头,取下了布包,雄鹰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一尘的大手,便再次展翅飞走。
沈青萝见状拿着烧火棍便赶了过来,一脸欣喜:“爹,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
沈一尘忍俊不禁的将布包递给了她,沈青萝迫不及待的打开,取出了一把长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刀柄古朴,如墨玉般漆黑透亮,上书二字“明镜”。
沈青萝贪婪的伸手爱抚着刀身:“好刀!”
沈一尘有些得意的仰起了脸:“一把刀罢了,不在话下!”
沈青萝仔细一看,又垮下了脸:“怎么是把没开刃的?”
沈一尘敲了敲沈青萝的脑袋:“就你这功夫,开了刃那刀下的鸡魂可更加数不胜数了!赶紧做饭去!”
沈青萝做了个鬼脸,又爱不释手的抱着刀走回了屋里。
沈一尘正要回屋,突然回身瞧着外头的天色,手指掐了半天的法决,在眉头皱得能挤死一只苍蝇之时,他终于开口道。
“青萝,阿生,这几日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该离开温塘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