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鲁镇的第19个年头,我因要去参加四叔的葬礼——四叔得病去世,再次来到了鲁镇,令我十分惊奇的是,在小镇的河边上,北风呼啸中,我又遇到了那个常存在于鲁镇人口中的老女人,她稀稀疏疏的几十根灰白的头发贴在黏糊糊的黝黑又黄的脸上,那脸大概也不能算是脸了吧,反正我是从她额上的疤才认出。
在鲁镇的那几天,我从茶馆的人口中又听说了许许多多后来发生的事:一天早晨,祥林嫂的脸上忽然又有了一些血色,她走进厨房,柳妈正烧着菜。
“呦,祥林嫂,这是有什么喜事?”
“你知道吗,我的阿毛还活着。”
“活着?”
“对,他给我托梦了。”
说罢,便自顾自的去烧火。
自此以后,镇上的人都知道了:阿毛没有死,还变得富有。人们的新乐趣就变成了阿毛的故事,他们每每说完便哄笑一团,祥林嫂却总头也不回的走开。随着时光的流逝,祥林嫂连烧柴都忘了,鲁四老爷让四婶结好了钱,便将她赶了出去。祥林嫂先后又进了几家大户当女工,但总是没过两天,就又被赶了出来。
辗转几年,祥林嫂终于成了个乞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整天蹲在路边,靠着一根底部参差不齐的木棍,身前放着一个破碗,她每天就这样直勾勾的盯在街上,什么也不做……
又过了几年,镇上来了一队革命党来宣传新思想,嘴里喊着的尽是些“民主科学”之类的话,为首的是夏家少爷夏瑜。他们在咸亨酒店门口搭了个大红台子,天天宣讲新文化,咸亨酒店里的人便一边喝酒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激情澎湃的演讲。
忽而有一天祥林嫂出现在酒店门口,眼睛正盯着台上正在宣讲的夏瑜,这夏瑜是镇上人口中除祥林嫂又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人物。听说当年夏四奶奶生产时,孩子将近夭折,后来连夜送去了一个和他们家有点亲戚的远方的神婆家。过了几年,竟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人们都说这孩子在路上被偷梁换柱了,正巧那时祥林嫂正在街上到处讲她阿毛的故事。
每每提起夏瑜的那些事,夏四奶奶都像疯狗一般扑向众人,这就更让人议论纷纷了,没过一年,夏瑜就外出求学了,再见时他就已经是革命党了。
当夏瑜演讲完要走时,祥林嫂眼睛突然亮了,瞪得很大,然后扑向夏瑜,嘴里不断喊着:“我的阿毛回来了,阿毛,阿毛你是最听我的话的,走,跟娘走,娘带你回家。”说着便拉着夏瑜往镇外走,任是一个青年人也拗不过她的力气,后来还是夏瑜的几个同伴将祥林嫂拉开的,谁也不知道为何一个瘦小的只剩骨头的女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祥林嫂之后又扑向夏瑜几次,但都被他的同伴挡住了,后来他就喃喃的走开了:“他就是我的阿毛,我不会认错的,他怎么会不认得我了呢,他脖子上的那颗红痣,明明就在那。”
不久,新来的革命党的头头是祥林嫂的阿毛这件事就在镇上传开了,有些人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那一夜风格外的大,月光射的树枝乱颤。
又是一年的祝福,鲁镇却不像十几年前那般热闹了,但鲁四老爷家却还延续着这个传统,杀鸡,宰鹅,买猪肉,插筷子,放炮竹,依旧一样不差,只是四叔的身体不好,由阿牛代为祭祀。雪花纷纷而下,将街道全都蒙上了一层白茫茫。这天夜里夏瑜被绑进了牢里,没过几天就行刑了,鲜血染红了馒头,染红了刑场,它将一切都染得通红……
自从夏瑜被杀后,祥林嫂就又坐在路边盯着人群来来往往,仿佛想从来往的人群中找到她的阿毛。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阿毛?很听话,很乖的那样。”
“你见过阿毛吗?”……
在四叔葬礼后的一天,我从梦中惊醒,寒风直刺入我的脊骨,莫名想到了那蜷曲在街边的祥林嫂。这天竟下了一夜的雪,参加完四叔的葬礼,我决意要走了,有人说祥林嫂被冻死在了雪里,但具体是不是真的,我可不知道。回去的路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翻看一本书,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初春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鲁镇的大部分人却还沉浸在幸福的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