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祝奈今日得空,便在府中随意转了转,恰好在厨房中看到正在煎药的知冬。

    她走了进去,拿过一张凳子坐到她旁边。

    知冬感受到旁边来人,便侧目看去,见是祝奈,瞬间绽开一个笑。

    “你来啦?有几天未见你了。”知冬看她,忽然瞄到门外的阳光,“欸?这才巳时,你不是应该同王爷一起吗?”

    祝奈扬起一个得意的笑,眉毛上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今日王爷给我放假了。”

    知冬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

    祝奈用手肘顶了一下她:“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嘛。”说完,祝奈看向面前的药罐:“煎多久了。”

    知冬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拉长声音道:“才半个时辰。”

    祝奈闻言,左右转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身旁都是堆叠的柴火,祝奈伸手掏了掏身上的兜,还真给她翻出个红绳。这是她放在兜中留着束发的头绳。

    还挺长。

    祝奈将那红绳头尾打结形成一个环,拇指和小指穿入环中,撑起,然后食指由下往上从手心穿过,举到知冬面前:“你会翻花绳吗?”

    知冬也伸出食指和拇指,伸/入旁边的格子,向下一翻:“当然会。”

    两人就这样玩了好一会,火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响着。

    每当知冬翻出一个新样式,祝奈都会惊叹一声,思索片刻后伸出手指。

    这场游戏最终以绳子在祝奈手中打结而宣告结束。

    “你好厉害,许多花样我都没见过。”祝奈赞叹。

    “那是。”知冬扬起下巴,得意道。

    祝奈将绳子拿在手中,垂头解开绳结。旁边的知冬突然问她:“你怎么会来亲王府当书童啊?”

    祝奈手上动作顿住。

    总不能说她是翻墙被抓然后灵机一动吧?

    “就是想挣钱啊,正好我识字。”祝奈面不改色说道。

    “也是,若是能选,谁愿意低人一等呢。”知冬双手抱膝,将下巴靠在膝盖,盯着面前咕嘟咕嘟的药罐,沉思着轻声道。

    祝奈解开了绳结,听到她这句,顿住,看着手中的红绳,脑中出现一个绳结样式,她便用红绳打了个结,捏着上方的环,举到她面前:“看!”

    知冬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哇”了一声伸手接过:“好漂亮的绳结,我从未见过。”

    祝奈肩膀靠着她的,轻声道:“别不开心了。”

    知冬将绳结拿在手中细细欣赏,轻声道:“没有不开心,这里挺好的,能有钱给母亲治病,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抬眼看向祝奈,“好羡慕你会识字,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祝奈闻言,眉毛扬起:“这有何难,我可以教你。”

    “那你先教我这绳结怎么打的罢。”知冬将绳结举起,笑道。

    封珩站在门外,借着墙藏匿起自己的身体,听着里面的对话。在看到祝奈手中举起的绳结时,他瞳孔微颤。

    那是......!

    里头的祝奈笑着应下。

    “将绳子的一头握在手心,绕着四根手指缠一圈,然后将手指抽出来,拿上面一头缠绕中间这一段。”她边说边演示。

    知冬看得很认真,门外的封珩也直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随着一句句话从她嘴中说出,封珩的心脏就颤动一分。

    那年雪天,他与那女孩蹲在墙角。她头上的簪子的一个珠子忽然掉了下来。

    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簪子。她将珠子捧在手心,难过地瘪嘴。

    封珩思索片刻,变戏法般地从兜中掏出一条红绳,拿过她手中的珠子,手指灵活动作,很快便将珠子固定到了绳结上。

    红色的绳结下坠着个珠子,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瘪着的嘴顿时勾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绳结。他将绳结放进她手心:“这样你就可以随身带着啦。”

    “哇,阿珩哥哥,你太厉害了,能教教我吗?”她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亮亮的。

    “当然可以。”他将绳结拆开,一步一步教她。

    “将绳子的一头握在手心,绕着四根手指缠一圈,然后将手指抽出来,拿上面一头缠绕中间这一段......”

    两种声音在封珩脑中重叠。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有些恍惚。

    那是他缠在刀柄上的绳结。因男孩总是有些淘气,他便用木头削了把短刃,但拿着的时候总是有些打滑,他便用这个方式缠了段绳子在刀柄上。

    这种绳结样式,一般只有时常外出狩猎的人才会知晓,她怎么会知道?

    她真的不是她吗?

    封珩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药罐的咕嘟声越来越大,祝奈也将手中的红绳打成了绳结。

    嬉笑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祝奈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声音,神情严肃起来,侧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从火炉上传来的。

    祝奈小心翼翼地倾身去听,好像是药罐发出的。

    知冬看她皱着眉头,耳朵靠近药罐的奇怪动作,有些好笑:“你在做什么?这药还差一刻钟呢。”

    祝奈皱眉,表情严肃:“这药罐有些不对劲。”

    知冬被她的表情影响,收起了脸上的笑,担忧问道:“怎么了?”

    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沸水翻滚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不好!”祝奈大喊一身。

    嘭——

    说话间,药罐炸裂开来,滚烫的水伴着陶片直冲两人脑门。

    恐惧直冲心底,祝奈下意识用手臂挡在面前,双眼紧闭,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知冬的手臂。

    下一刻,天旋地转。

    封珩早觉不对,在药罐炸裂的前一秒飞身冲入厨房,一把抓住祝奈手臂,连带着知冬一齐甩到他身后。

    他的手紧紧扣住祝奈的手臂,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扫过,宝蓝色的宽大袖袍将锋利的陶片挡落,而滚水则渗入衣袍。

    空中的陶片“叮铃咣啷”地掉落一地。

    从药罐爆炸到他将碎片挡下,不过短短几秒钟。

    他站在她身前,手背青筋暴起,双眼通红,低头呵斥紧贴着他身体的祝奈:“蠢货!察觉不对还往上凑!”

    祝奈脑中一片空白,因为害怕,她此刻的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她的手紧紧抓着知冬,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胸口。

    听到他的训斥,她才迟钝地抬头看他,眼里蓄满了因为害怕而不受控制流出的生理性泪水。

    看到来人是他,祝奈鼻头一酸,拼命忍住要流下的泪水,松开他的手臂,退后一步,作势要给他行礼。

    右脚刚退出一步,“奴婢”二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再次猛地将她扯回胸前。

    她没预料到他的动作,重重撞入他怀中。

    “注意脚下!”他眉头拧起,语气严厉地责怪。

    在触及他胸膛的那一瞬,祝奈心中的委屈与害怕随着泪水一齐涌出。

    她转头看向身后——她即将踩上的地方立着一块锋利的陶片。

    她踩在没有陶片的地面,垂头行礼的瞬间,眼泪重重地砸到地面,有些哽咽:“奴婢知错,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祝奈身后的知冬也被吓得不轻,看见祝奈行礼她也跟着行了礼。

    封珩看到了她滴落的的眼泪,责怪的话终究没再忍心说出口,叹了口气,抬腿将她脚边的陶片踢到远处。

    “将这里收拾好。”留下这句话,他便抬步出去了。

    祝奈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宝蓝色的衣袍随着他的脚步摇晃,宽阔的脊背处好像洇出点点红色。

    她收回眼神,与知冬相视一眼,沉默地收拾起来。

    封珩回到书房,脑海中满是她那双蓄着泪的眼睛。

    刚才将她护在身前,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和她实在太像了,那双眼睛,还有那不知从何处习得的绳结。

    他将手伸入衣襟内,拿出那个刻有“鸾”字的玉佩轻轻摩挲。

    “如果你是她,为什么不认我呢?”他看着那枚玉佩,眼神落寞,喃喃道。

    封珩脑海中又浮现出与她初遇时的情景。

    那日母亲病情忽然加重,躺在脆弱的床板上不停咳嗽,原本惨白的脸硬是咳得通红。

    床板随着母亲剧烈的咳嗽一震一震。母亲拿开捂着嘴的白色丝帕,上面有一滩刺眼的红。

    他跪在地上,无措地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随即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猛地站起,拉开衣柜的抽屉,将里面的几个铜板尽数拿出,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

    他走进一家又一家的医馆,祈求医馆的郎中给母亲抓几副药。

    每个人都上下扫视一番他身上单薄的衣裳。

    这样冷的雪天,却只穿着打着补丁的单薄衣裳,怎么会有钱治病。

    每个人都在打量之后露出戏谑的神色:“你有多少钱?”

    他将紧紧握在掌心的铜板摊开。

    “五枚?”那些人无一例外,捧腹大笑,“小孩,没钱就别治病了,咱们这不是积善堂。”

    他耐下心中的怒火,忽视那些人嘲笑的语气,走入下一家医馆。

    那家医馆没有先问他有多少银两,而是先问了他母亲的病情,随后在他展开手心时露出为难的神色。

    封珩了然,收起手心的铜板准备前往下一家。

    这时,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入医馆,停在他身旁。

    她穿得很鲜艳,很暖和,与他简直天差地别。

    他收回目光,转身要走。

    不料身后衣裳忽然被扯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不耐转身,准备呵斥。

    那女孩却扯下腰间的玉佩,踮脚放到医馆的柜台上,声音稚嫩:“老板,这个够不够?”

    那郎中看了他俩一眼,见他没说话,便将玉佩收起,转身抓药。

    封珩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女孩,冷着脸道:“谢谢你,我会赎来还给你的。”

    他不习惯对人露出笑容,这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语气了。

    那女孩的气息终于喘匀,摆摆手:“不必了小哥哥,救你的妈妈要紧。”

    话落,外边传来叫喊声:“亦鸾小姐!”

    女孩探头看向外面,笑嘻嘻道:“我家人来找我了,我先走了,若想报答,就来找我玩吧。”说完她便跑了出去。

    封珩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朝外面望去,只见她上了一个写着“祝”字的马车。

    这天的场景,不知在封珩脑中重复了多少遍。他清晰地记得每一处细节,细到每一片雪花落下。

    他将玉佩挂在腰间,起身准备回卧房处理伤口。

    刚才的动作太大,伤口隐约已经崩开。

    在他走到外间,习惯性瞥向窗台那盆梅花时,脚步顿住。

    那原本毫无生机的棕褐色枝干,此刻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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