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线(十一)

    幸运的是,担忧的轮流生病并未发生。家入硝子低烧了大约两天就完全康复。

    海月遥则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如常出入医务室。

    偶尔就像现在这样,趁家入硝子不在时,霸占唯一的转椅,脱了鞋,蜷缩在上面,面无表情地转圈,或者随便踢着什么柜子、床之类的借力,在小小的医务室内到处乱滑。

    幸好开门时家入硝子眼疾手快地按住椅背,不然她就要被海月版炮弹袭击了。

    “硝子今天抽烟了?”海月遥仰着头看向她,随口问道。

    “没有,只是喷了你送的礼物。”家入硝子把她连人带椅推进医务室,妥善地关上门。“你不是说喜欢这个味道吗?”

    “1。”海月遥在椅子上半跪起身,伸出手抱住家入硝子,头就埋在她颈肩,“给我闻闻。”

    “我想,只是闻闻的话应该不包括其他业务?”家入硝子笑着按住她的手,但海月遥却侧头吻上了她的脖颈,细碎地轻咬着。感受到她压抑的战栗后,海月遥才心满意足地拉开距离,嘲笑道:“……因为硝子的反应很有趣。”

    “你每次都想占我便宜,恶趣味的家伙……”家入硝子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额头、鼻尖和脸上那两粒可爱的小痣,就像平日说话那样,动作慢而黏。

    海月遥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亲嘴,只觉得硝子看她的眼神愈发复杂。她不喜欢这种莫名的距离感,于是又主动含住对方的唇瓣,缠绵地吻了上去。

    她充分地、隐晦地占据着对方所有的视线与心神,将那些轻浮的、迷惘的杂念一一咀嚼、再吞噬殆尽。

    甘美的苍白果实。

    她们两个接吻时总是格外安静,所有的对话都在唇齿相融间溶解成甜蜜的汁液。身体也变得轻盈透明起来,仿佛两股交汇的水流般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整个过程钝感又静谧,就连海月遥鼻梁上戴着的眼镜也不能成为她们之间的阻隔。

    直到敲门声响起。

    “有人来了……”家入硝子微微拉开距离,轻声念道。随着她嘴唇一张一合,那银丝就像是秋风中的蜘蛛网,颤颤巍巍,充满不安。

    她自然知道来的是谁。

    ——夏油杰。

    高专内很多人进医务室时都不会敲门,但自从夏油杰以前直接开门撞见她睡着后,他便养成了先敲门再进入的习惯。

    家入硝子却丝毫没有慌乱,从容地擦拭着两人唇瓣上残留的透明津液,仿佛这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等她随口回了句“进来吧”,开门声才响起。

    当夏油杰开门时,看见的就是家入硝子捧着自己幼驯染的脸细细涂抹唇釉的画面。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海月遥则乖乖地抿着嘴唇,任由她摆弄。

    “抿一下。”家入硝子轻声嘱咐道。

    “味道怪怪的。”海月遥有些不满。

    两人就是一个小世界,将夏油杰隔绝在外。他感觉到一丝异样,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不喜欢就擦掉。”家入硝子抽了张纸塞到海月遥手里,才转过身朝他走来。

    “这次的任务有这么难吗?夏油你又挂了彩?”家入硝子调侃道,同时运转起反转术式开始为他治疗。

    “稍微有点大意了。”夏油杰在说这句话时,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背对着他们坐在转椅上的海月遥。“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家入硝子往侧腰锤一拳的动作打断,那一拳正好击在他侧腰的伤口附近,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是你刚才那样心不在焉的样子,受伤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了呢。”她说这话时还在笑,眼下的泪痣愈发晃出醉人的风情。“跟人说话时,还是看着对方会比较礼貌吧?”

    “抱歉。”夏油杰诚恳地道歉,之后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海月遥等他们这边忙完了,才蹬一下护理床,随着转椅滑过来。家入硝子淡定地侧身一步,避开这记海月版炮弹,结果,人椅合一的海月遥一头撞上站在家入硝子身后的夏油杰。

    但夏油杰似乎对此并不介意,亲昵地将手搭在椅背上,目光在海月遥那浅淡的唇色和微微肿胀的唇瓣上轻轻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并未多言。

    海月遥则先转头看向家入硝子,将手中的纸巾塞给她——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她的唇印,从深到浅,最终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绯色。

    有点像等差数列。家入硝子看着手中的纸巾,对她投向疑惑的眼神。

    “送硝子的礼物。”海月遥懒得扔垃圾。

    家入硝子对这个所谓的“礼物”的价值表示充分怀疑:“我想这个应该没人会想要。”

    “真失礼。”海月遥面无表情地反驳,“这可是三无病弱美少女的唇印,放在外面是可以换钱的程度。”

    “哈哈,那只有变态才会要吧。”家入硝子轻笑一声。

    “硝子不要,那我送给杰。”海月遥转向夏油杰,找到新的垃圾桶。

    啊,差点忘了,这里有一个真的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的变态。家入硝子看向一直眯着眼笑、安静地听着她们对话的夏油杰。她决定将纸巾妥善地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朝夏油杰一笑:“哈,变态。”

    海月遥有样学样,看向夏油杰:“变态。”

    夏油杰:……?

    他皮笑肉不笑地给海月遥一个爆栗,无视她“为什么只打我”的抱怨。

    “既然已经治好,夏油你可以走了。”家入硝子摆出慢走不送的手势。

    往日夏油杰都是治疗好了聊一会儿就会识趣地离开,可今天却没有丝毫要走开的意思。

    紫色的眼瞳在上挑的狐狸眼中流转,他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真过分呐,硝子,你看小遥能一直呆在这里,我才刚来没多久,你就要赶我走吗?”说完,他佯装不堪忍受地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

    “明明小遥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嘛~”他继续调侃道,目光却瞥向一旁的海月遥。

    “我有。”海月遥神情严肃。

    夏油杰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在陪硝子。”从她口中说出来,好像这是什么学术会议上的严谨报告,但所说的内容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我们还在亲……”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又止住了。

    “Ki?”夏油杰不明所以地重复。

    一旁的家入硝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主动补充。

    “秘密。”海月遥简短地回应,显然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不过,杰,你以后就不用再来医务室了。”

    “为什么呢?”他很有耐心,手搭在椅背,弯下身,两人视线恰好平齐。

    她不打算揭露谜底:“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只好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夏油杰拿腔作调地说道,又浅笑一声,“这跟你的秘密也有关系吗?”

    反转术式,和硝子接吻……好像也有点关系,至少对象是同一个。海月遥点头承认。

    家入硝子转身半坐在一旁的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地抽出根烟点燃,深吸一口,青白色的烟雾缥缈,将她的眉眼氤氲得如水墨般朦胧。

    本来还在跟夏油杰闲聊的海月遥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谴责地看着她:“硝子,不是说好戒烟吗?”

    “多年的习惯嘛,总得慢慢来。”家入硝子意有所指地笑着,颇为自在地翘起腿,一手往后撑在桌上。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海月遥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上上次也是。”

    “是吗?那可太糟糕了。”家入硝子不以为意,“但是,遥,不用担心,总会成功的。”

    她侧头一笑,缭绕的烟雾给她添了份模糊的滤镜,弯起的琥珀棕的眼眸总让人想起红遍漫山的枫叶,或者玻璃罐里盛满的蜜糖。

    带着缥缈朦胧的美感。

    “毕竟你会一直看着我,不是吗?”

    海月遥先是不做声地盯着她片刻,才慢吞吞地以自己一如既往的风格回复:“1。”

    得了想要的回答,家入硝子眉眼舒展,从办公室上轻巧地跳下来,这时才会让人想起她还是个活泼的jk,与刚才抽烟时的成熟理智样相差颇大。

    “夏油聊够了?可以走了。”她再次下着逐客令,“这里可不是给你闲聊的地方。”

    “真凶啊。”

    “对人渣同期只有这种脸色。”

    “嗯?”夏油杰轻哼一声,却也没生气,叹着气垂肩,无奈地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之后再聊吧,小遥。”

    “不过,我们以后也有的是时间。”

    那可不一定。

    直到夏油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家入硝子才收回视线,转向海月遥问道:“刚刚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我们在干嘛?”

    “是硝子不想让我说。”海月遥说。

    她现在的表情和前几天下雨时那张潮红的脸完全不同,但家入硝子还是想起那句话:

    “想这么做的不是我,是硝子想要这样,我只是在满足硝子的愿望。”

    哎呀,又被看穿了。

    家入硝子不否认,笑着抽烟。

    海月遥自认为相当体贴。

    就算是她也明白,有那种一起睡了后,也不在共有的朋友圈子里公开的类型——为了在候选人们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好为下一次‘海投’准备优秀的简历。

    她也这么说了出来。

    “不,那种纯是人渣。”家入硝子吐槽道,“你到底想的些什么啊?”

    这也是聊天的话题吗?

    海月遥矜持地点头:“拯救世界。”

    “同一种玩笑开多了就没有搞笑效果了。”

    海月遥大惊失色。

    家入硝子被她逗笑,朝她吐了口烟,呛得她咳嗽起来后,她却笑得更欢,烟雾中跳跃的泪痣晃得人像是醉了酒,愈发眩晕起来。

    “说了要戒烟,再这样我也懒得管你了。”海月遥面无表情地威胁。

    “知道啦知道啦。”家入硝子随口应和道,毫无留恋地将烟在便携烟灰盒上摁灭。

    “看来为了能让你一直看着我,还是得更努力才行。”

    努力到她能光明正大地说……

    ——她们是恋人。

    家入硝子笑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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