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蝉鸣声正响。风吹过,茂盛翠绿的树叶像一堆坚硬的壳叶撞在一起发出沙沙声。
一层白色遮光帘完全架不住阳光的侵袭,打着空调的舞房,木地板上除了被阳光照得地方微微发暖,其余地方都冰凉凉的。
纤瘦苗条但肌肉分明的男老师站在角落里。
一身素衣但左右手各一条白白绿绿的手镯,胸前项链和耳坠着一块翡翠的贵妇人拿着戒尺愤愤地坐在躺椅上。
舞房里正前方是一大面镜子,照着这间房间里的一切。
压抑的气氛下,镜子像审视一切的威严判官。
男孩因为体力不支无法完成训练被打红了手心,嘴唇有些发白,挂着眼泪在舞房对着镜子面壁罚站。他企图低头避开目光,不想看见自己狼狈窘迫的样子,但是没有用。听着外婆的责骂,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能看见自己所有的不安和害怕。眼泪不停落下。
“和你妈一个样。”小孩哭丧着脸,越看越气,忍不住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向着位伽伊逼近,举着戒尺就往他身上抽。
“!”钢尺抽到身上立马留下一个红印,因为疼痛忍不住抽搐,但他不敢喊叫,只能迅速用双手捂住嘴巴,拼命阻止那不争气的叫声从嘴里吐出去。
舞室里分明打着空调,身上的虚汗却越出越多。
“哭!让你哭!”
钢尺不停抽打在四肢和躯体上……
“让你偷懒……”
“起来……”
从一开始就觉得,呼吸很累,头很晕。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渐渐觉得钢尺打过来的力度越来越轻……好像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棉花……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
最后看着眼前忽暗忽暗……身体明明没动……却觉得天旋地转……
……
看着小孩倒下的时候,郑秀华愣在了原地。所幸舞蹈老师马上拨通了120,跑到走廊通知了家里的管家。
几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管家拿来了药,看着已经倒地昏死的小孩手足无措。虽说几个人都具备基础的家庭急救知识,但是真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有些慌张。
一个管家上前为小孩做了心肺苏复。
吓坏了的郑秀华将戒尺都掉在地上,即使舞蹈老师不停安抚,她的双手仍在颤抖。拿出诺基亚给孩子爸打电话:“喂……喂,深深啊……”
“怎么了?我在片场呢。”男人先是示意电话那边的郑秀华不要太激动。他坐在酒店的圆床上,一只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还抓着跪在床边的外国男人的项圈。
“宝宝晕过去了啊……”老女人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救护车叫了吗?”男人松开项圈。
“叫了叫了……”女人挤出眼泪,像小鸡琢米似的频频点头。
“没事的,去医院了就好了。”他摸向那男人的脸庞,男人歪着头咬住了他的手指。
“好……好……”郑秀华紧张地握着电话。
“好了,我休息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回去再陪你。”位深快要按捺不住,想结束通话。
“嗯、嗯、好的。”郑秀华用力点点头。
“嗯,拜拜。”
电话挂了差不多一会儿,救护车就到了。
医生抬着担架把他送上救护车。一路上戴着氧气面罩,到了医院被推进急诊,最后再转辗几个检查室再推进病房。
郑秀华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双眼通红,眼里一直有着泪花。
“小孩五岁啊。”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桌上的一堆文件,带着一些口音和郑秀华交流:“心脏手术啥时候做过的哇?”
“三。”郑秀华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手代替嘴巴先比划上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补充:“三岁的时候。”
“哦,后来复查过哇啦?没复查么麻烦了咯。复杂性心脏病要一直过来检查的呀阿婆啊!不能做剧烈运动的呀阿婆。”医生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位伽伊现在的状况,以及需要做的治疗和回归家庭后需要的护理,看着郑秀华慌张到无法冷静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说。
“以后不要再打小孩了好哇啦?这么小一点咪咪头,打坏了心疼哇?”医生“小孩爸爸妈妈来了哇啦?住院要爸爸妈妈晓得咯哦。”
失魂落魄地从办公室走出来,给位深打了个电话商量。因为情况危急,位伽伊被送到了公立医院,而位深是个五六线的小艺人,郑秀华和位深之间的事情绝对不能被爆出去,于是位深提出要让位伽伊转到私立医院再回去。
因为郑秀华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位深又哄着她跟着管家会家休息,在电话里不知道安慰了多久,最后答应自己尽早回去。
只留下位伽伊独自在病床上昏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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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我摘完了。”稚嫩的童声在捡漏的土房里回荡,仅有四岁大的陈有福坐在土炕上挑拣竹篮子里的一堆菜。将烂菜叶捡出,摘下,留下能吃的部分。
“好,来了。”翠翠收拾好柴火走了过来。
小孩抓起炕上放着的,村里一受小孩儿喜欢的老爷子土伯用粽叶编的小虫和木头削的小物件。
翠翠拿起那篮摘好的菜叶:“娘先去喂鸡鸭,等太阳再落些再烧饭。”
“好~”
批着旧布缝缝补补的破衣的女人拌着鸡食走进破院子。看着蜿蜒的土路上零零散散几个村民路过和家里的村民客套地招招手,互相喊了几句有的没的的关心话。她不善言辞,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原本普普通通的艰苦日子不破灭的话,起码还有些盼头。
一支弓箭啪得一声从土路上一个瘦弱的少年胸膛穿出,快到鲜血都来不及喷出,那箭又扎进土路。事发突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来不及喊叫,先是沉默。
“啊——!!!”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青年边上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的老妇,手里提着的小鸡笼子掉落在地:“毛豆啊!!!!”
看着大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吐着血水,倒下时嘴唇像是上了岸的鱼儿,上下扇动,轻轻地发出声响:“疼……我不想死……”
“啊啊啊啊啊!!!!!”老太太布满老茧的手帮忙按住孙子不断出血的血洞。看着血水浸染了大片衣服,她好似发了疯一样大叫着。
“啊!!!”远处又传来几声绝望的哭吼。
翠翠看着离自己十几丈外的那老太悲痛的样子,浑身发颤,手中的鸡食早就掉落。本想上去帮一把,但是发软的双腿让她愣在原地。
啪——带着一些喷溅声。老太太的哭声停止。箭头插入她后脑又从额头钻出一半。老太太瞬间断气倒了下去。
“中栾兵贼来了!!中栾兵……”一个少年奔跑着,被射中了心,倒地时吐着血沫:“走……”
女人没见过这种场面,她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还是杀家禽。哪里见过那么多人一下子死掉……
“娘!娘!”她的福儿听见动静从炕上爬了下来。也是这一声声的呼喊把她唤回现实。
“走!”好在她身材娇小又不爱讲话,中栾兵又在远处应该没有发现她。一把抱起陈有福返回家里,从后门绕了出去。
“娘,发生什么事了?”问了几遍见母亲不回答,只是在一路狂奔他也就不再问了。
从小路一直跑,跑到了土伯家。
陈土根听见催命似的敲门声便立马放下了手里编到一半的粽叶蟋蟀,见来者大汗淋漓急切的模样开口:“翠翠?小福儿病了?”
女人抹了一把汗,眼泪先流下。喘喘气扶着门板和土伯说:“中栾兵贼来了,用箭杀了好多人。”
“!”当了一辈子小贩的老光棍虽然在村里算是最见多识广的那个,但是面对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思了半天,看翠翠急得直跺脚,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先到我后房拿些馕饼,躲到东边山林,里面人家也不知道兵贼来了,我去多带几个娃娃再去找你。”
“好、好。”
翠翠刚要再抱起陈有福,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号角。
又响起一阵远近不一的号角声。其中一声离自己很近。
“诶!小娘子~”一个不束发,胡须也乱糟糟,身上穿着甲胄的壮汉从背后抱住了翠翠。
“啊!!”翠翠受到了惊吓,大叫了一声。
“娘!”陈有福看见这汉子想伤害母亲,刚要抱着他的咸猪手咬一口就被陈土根拦了下来。
壮汉的短刀指着陈土根。
“哟哟哟,兵爷。”老人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皱纹僵硬地挤出,那笑容夸张,但根本盖不住恐惧。
看着荒凉的村落,和陈土根院里拴着的一头毛驴,“老头,识相点帮爷做事。”
“好、好。”
……
壮汉押着陈土根一行人找到首领汇合,一路上陈土根赔着笑脸赶着驴,每走一步心里都在滴血。中栾兵匪中为首的是一个扎着粗辫的黢黑大汉,圆盘一样的脸,下巴上的胡子也扎成两股辫子。
肌肉分明高大的马匹在粗壮圆滚的身体的压迫下失去英姿,显得有些尴尬。
陆陆续续有彪形大汉带着村民往这里聚过来。
“跪下!”
陈土根轻轻护着陈有福跪在了地上。
兵匪们聚集在村里唯一一口水井边,旁边的小土房便是村长家。先前翠翠看见的被杀的几个人被斩首将头颅扔在了村长面前。
村长是个大概五六十岁的老男人,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直接被吓得流出黄汤跪地求饶。一家老小也都被吓住。
一双糙手捂住了陈有福的眼睛。小小的身躯在发颤,视线被遮挡前看见母亲翠翠同其他女人一起被绑到了篱笆上。
“我娘怎么办……”在陈土根怀里小声发问。
“没事的……没事的……”陈土根显然也被吓破了胆。他不敢张望,但是听着哭声,凭感觉大概清楚全村七十多号人,老的小的、活的死的,全在这里了……
“把旮瓿法鼓拿来。”首领身上带着骨头制成的饰品,拍打在盔甲上。
一个光头浑身被刺青覆盖的女人将一个小鼓递给了首领。
那鼓在大汉的手里显得更小,只有巴掌大小。
传说中的强大法器,因为几经转手早就失去力量,到他手里也就成了个装饰。他把鼓放在手窝,拿开,又将手随意地扣在一个女孩的头上。
“谁是这儿管事的?”大汉冲着一群跪在地上的村民笑笑。
村长显然已经吓傻。村里除了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以外,能干活的汉子都离开了。
大汉看了一眼村长一家,拍了拍鼓,“驴是谁家的?”
看看已经疯掉的老村长,陈土根心里发毛。吓得心都要吐出来了,可还是挤出笑容:“兵爷,我……我家的。”
“行,你现在就是这儿管事的。”
“好、好。”
大汉伸手一挥,伴随着几声哭喊和尖叫。
村长一家,人头落地。
鲜血喷溅,涌出。喷到陈土根的脸上血还是热的。那一刻,心好像被人踩碎了。
“老汉。”那大汉首领拍了拍驴身:“老汉,咱个累,要开荤,知道不?”
陈土根的头犹如小鸡琢米一样点起来:“诶诶,我懂我懂。”
在首领的指示下,两名中栾兵监视着陈土根拿起钝刀宰驴料理。
这老驴跟了自己十几年,他一老光棍,除了和村里的孩子玩就是和这驴作伴。村里只有这一头牲畜,是他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老驴每天驮着他去集市,任劳任怨,村里的娃娃们常常也抢着过来骑着在村里土路上走上一段路。
时间长了,感情便深。驴老了,他陈土根也老,总会把一些情感寄托在这老驴身上。
他原本是想等这驴老死之后分完驴肉再将骨头葬到山上的。可……
割喉放血时,老驴没有过多挣扎。
酉时,落日的余晖照得地上一片血红。热风拂过,吹得中栾人粗犷的声音和隐隐哭声重叠。吹得人心头发凉。
陈有福跪在干巴巴的土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湿润着土地。
他轻轻抬头,看着被绑在篱笆上的娘亲,又看了看会给小孩做玩具,去集市回来会给小孩分糖渣的土伯和那头老驴。
不知道哪一刻开始,恐惧变得不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