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遂意和段榆最近又在冷战。
说“又”——意思就是知道这事儿的共同朋友就没一个真当回事儿了的。
这两个人一个礼拜有起码三天在哼哼唧唧明着冷战暗着秀,剩下四天腻腻歪歪明里暗里都不做人。
然而在去社会实践的大巴上,同桌看见林遂意蔫巴巴地垂头坐在位置上,目光直勾勾盯着车窗外面发呆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心软,开了那个不该开的头:“这次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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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为了耳朵的事情。
林遂意把话哽着在喉咙里,没办法跟同桌解释这种超越科学的问题。
小兔仙总是承担着许多人类无法理解的额外负担,他沉重地摆摆手,声音闷闷道:“没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还红了眼圈?
同桌心里有数了,明显又是隔壁班的段榆欺负了他们班的小意。
他握拳跟林遂意说:“没事小意,段榆欺负你咱们就别理他,等会儿到古镇了你和我们一起走!”
——学名社会实践,俗称春游,地点古镇,时长一天。
“……”林遂意叹了口气,清醒地说:“这不是我和不和你们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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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段榆根本不会放开他的问题。
大巴在古镇特地圈划出的停车场停下,冗长絮叨的叮嘱后原地散,同桌低头看手机研究路线,本来想拉林遂意手的,但没敢,人觉得两个男生之间拉来拉去确实是有点奇怪——犹豫就会败北,他没有第一时间拉住,旁侧就伸出来了只更白皙修长的一把攥住了林遂意的手腕。
段榆脸色不太好,五官再优越也看着瘆人。
同桌听见林遂意的哼声,抬头看见段榆,说要让林遂意别理他的气势顿时减弱了一半,剩下一半在被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后也近乎烟消云散。
同桌后退半步,比了个“请”的手势:“我想起来点事,啊,就是体委其实还欠我钱我要去追个债,小意你还是将就一下和榆哥玩儿吧,啊。”
“……”林遂意低头看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甩了下,没甩动,旁边那只成了精的人形大猫眨眨眼,沉默的示弱信手拈来。
古镇入口处的人流量很大,来社会实践的其他同学,自驾来玩儿的家庭,拥来挤去牵着手的情侣……他们俩长得招眼,经过身边的人流里有好奇的瞥来了好几眼。
“走吧。”段榆不轻不重地扯了下那节手腕骨,林遂意不情不愿地跟着迈了一步。
他有些惆怅地想——还是被抓到了,所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逃掉赌注上说好了的命运?
林遂意看眼段榆的侧脸,感觉大概是并不能逃掉的,顿时更惆怅了。
小兔仙,总是背负着很多很多的压力。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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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这个。”段榆举了个黑色的发箍,发箍上的红色塑料小牛角亮着相当塑料的光。
林遂意凝视片刻,目光挪到段榆脸上,缓缓后退半步。
景区走两步就能看见卖杂七杂八小玩意儿的摊面,林遂意没什么兴致地被拉着往里走,看也没看被往哪儿拉了,再抬头,摊面的店主已经堆着笑说:“二十五一个,买一对吧?”
就这塑料感冲天的小牛角,某宝订做有没有五块钱都不知道,在这儿开口就是二十五一个。
人靠衣裳马靠鞍,不值钱的东西靠景区,林遂意本能想把头顶这个价钱水涨船高的小牛角给摘下来,却被段榆给按住了。
“要两个。”他言简意赅地对店主说,同时另一只手熟练地摸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五十块钱转眼就付了出去。
林遂意睁圆兔眼瞪他,听见个相当坚定的声音:“戴着嘛。”
景区店主最喜欢这种花钱不长眼的冤大头,眉开眼笑拿了另一个发蓝光的递进段榆手里,后者不由分说地把这个塑料玩意儿安
在了男朋友头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林遂意被段榆揽住肩膀半强制地推着走,试图抬手把那个发箍给摘下来:“不戴,我干嘛要戴啊,它——”
它丑得也太敷衍了吧。
“因为是我让你戴的。”段榆强调。
林遂意抿唇抗拒。
段榆扶着他毛茸茸软发头顶上那个头箍,他比林遂意高一些,刻意的遮挡下把动作藏得相当隐蔽。
“戴个毛茸茸的发箍吧,阿意。”他头也低下来几寸,抵在林遂意的耳边。
“……记得把耳朵竖起来。”
很轻的一声响,小妖怪都五感敏锐,包括了听力。
林遂意感觉天灵盖上方震了下,他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眼睛睁得更圆。
质地很塑料很塑料、很廉价很廉价的两只小牛角被无声无息地掰断,藏进不知哪处的空间里,现在毛茸茸的发顶只剩下个光秃秃的黑色发箍。
按住他头顶发箍的那只手下移,挪到林遂意节节分明的脊背,摩挲几下。
林遂意细小的汗毛竖起,咬牙切齿:“段、榆。”
“诶,在呢。”段榆的声音含着温柔又恶劣的笑意。
他确实恶劣,从先前到现在都没改掉骨子里的小霸王气,只是大多的时候都收着像个人,偶尔欺负林遂意的时候才冒头出来。
白绒绒的兔耳从头顶冒出,柔软漂亮得招眼。耳根恰好卡在发箍那儿,不凑近了细看,恍若就是个做工精致细腻的兔耳发箍。
“你答应了的。”段榆理直气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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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林遂意确实是要为这次的冷战负一点点责任的。
他是个清醒还讲道理的小兔仙,现在这么讲道理的兔仙真的不多了。
上个礼拜学校里足球赛,六班和七班正好在半决赛遇上,他鬼迷心窍就跟段榆打了个赌。
两个人各自带自己班的球队,赌的是谁进球多。
比赛开始之前段榆还凑近了他说——唉,知道兔子爱蹬腿。
林遂意就把段榆挂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给拿下去,毫不示弱地低声回击:“我还知道黑猫都欠点教育。”
赌注是谁赢了谁就能和对方提一个要求。林遂意其实知道这种赌注都是陷阱都是坑,但还是没忍住和段榆打了这个赌。
万一呢?所以说,有赌徒心理的不仅是人类,小兔仙也难免其俗。
段榆提出的要求是:“春游那天,你把耳朵露出来吧?”
……这显然就属于超出底线了的不合理要求。
林遂意装没听见,段榆就缠着不放,说绝对不行,就回行的行的,阿意当然行的。
“我们是妖怪,妖怪!怎么可以在人类面前露耳朵!”林遂意气急败坏。
兔子眼看要炸毛,段榆赶紧保证:“别人看不出来的!”
现在,此时此刻,林遂意终于明白了“别人看不出来”的意思。
兔耳和发箍搭配得浑然天成,耳根隐秘地藏在软趴趴微卷的黑发里。
远看少年身形纤薄,站得过于直挺到近乎肢体僵硬的地步,头顶戴了个雪白兔耳的发箍,高高翘着。
可爱。
段榆心情变得格外好起来,刚从大巴上下来那副能把同桌吓到逃离的不快神色消褪得彻彻底底,颧骨扬起,双眼都盛不住笑意。
他头顶那个塑料的牛角也干脆利落地拆了,黑色发箍上不知不觉冒出新的配饰,黑色猫耳比兔耳小得多,颜色又没白色那么招眼,至少低调多了。
“可爱,好可爱。”段榆像在感叹,又像在夸奖,重复说:“阿意好可爱,我们小兔仙真的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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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夸也打消不掉林遂意浑身的不自在,早就说了段榆这种要求就是离谱!过分!哪有小妖怪在古镇景区这种人类密集的地方光明正大露出耳朵招摇过市的。
不自在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在公共场合当众接吻,不,比这个的程度还要深。
林遂意克制不住自己越来越烫的脸颊和耳根,只能假装感觉不到,恶声恶气地对那个罪魁祸首说:“赶紧走!”
赶紧走,再原地不动下去,他总错觉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在盯着他耳朵看——林遂意知道这都只是他的错觉,但,就是很难不产生这种错觉。
段榆知道男朋友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兔子急了是真爱咬人,他左边肩膀上那个到现在还没完全消下去的一圈儿牙印能作证,于是立刻顺着说:“走走走,这就走。”
从入口往里走,古镇的巷子有些纵横交错,走几步横出来一座桥,桥下水波粼粼、随风轻荡。
走了十多步,林遂意勉强从尴尬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意识到了一个新问题。
——“我们这是在往哪里走?”林遂意狐疑地微微挑起眉:“你拿地图了吗?”
“……”段榆没作声,抬手摸了摸鼻尖。
林遂意: “……”
行,懂了。这人的所有心思大概是全用在了怎么让他竖耳朵这件事情上了,其他的一概没管。
林遂意差点就给气笑了,故意撞他肩膀: “嗯?”
段榆心里倒吸口气,面上强作镇定,顺着兔子毛捋:“嗯,那就……”
他紧急想对策,目光犹疑在四周,试图寻找到些什么找补的。
恰好一队中老年旅游团从后边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团内成员全都穿着一色的T恤头戴一色的亮眼鸭舌帽,领头的那个导游佩戴扬声器,滔滔不绝地上班中:“来,大家看这里啊,这就是本地以前带孩子常用到的一件东西??”
段榆拉住了林遂意,灵光一点:“跟着旅游团随便走走。”
林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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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他想的出来。
但……也不算是什么很馊的主意。
段榆顶着原生的耳朵心情就是格外的好,买了巷子边的老冰棍递给林遂意,又看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儿都很好,都很有想买的冲动。
要不是林遂意还稍微拦一拦,段少爷十有八九能买的两个人都拎不下。
“那里看扎染印布的。”段榆跟在导游后面听,导游说一段他就总结一句说给林遂意听,活似个复读机,林遂意怀疑过段榆到底是不是复读机成的精,伪装成了黑猫。
导游说大家可以进去看一眼染布的流程,也可以自己体验一下。
段榆就问林遂意,你要进去看看吗?
林遂意其实没什么兴致,摇摇头,在前面的一个拐弯站到桥上看了片刻,说我们去坐船吧。
河面上行着几艘乌篷船,艄公摇橹,慢悠悠地在水面上晃着。
花钱就能坐,不便宜,可段榆也不差钱,他主要就是猫的习性有些不太喜欢水。
他迟疑半秒,林遂意微微掀起眼皮看他,没说话,但漆黑的漂亮眸子一眨就像在问:“不可以?”
段榆当即投降:“可以,我们去租船。”
于是林遂意终于笑了出来,他有些得意,感觉自己抓住了猫的尾巴,可算让这只大猫有些不自在了。
头顶的雪白耳朵跟着轻微晃了晃,显示主人的好心情。
“叫你逼我竖耳朵。”林遂意用自认为较为凶狠的表情和语气说:“一报还一报,你也只能克服一下自己,跟我坐船去。”
——他自认为凶狠,其实很不成功。
小兔仙对自身的认知向来存在着不小的偏差,比如说,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些自认凶狠的表情都是虚张声势的可爱。
脸颊,鼓起来的软肉很想捏一把。
段榆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故意说:“OK,那咱俩就互相不放过呗。”
林遂意斜睨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放过。”
话音落下,旁边忽然响起来个听得出紧张的声音:“那个,你好,打扰一下……”
是个女孩儿,被不远处的同伴怂恿推搡上来,虽然看得出明显的紧张,神情也算得上落落大方。
她喊住了林遂意,眨着那双明澈的眼睛,鼓起勇气问:“打扰一下,我们想问下你的这个兔子耳朵发箍是在哪里买的啊?真的好可爱啊。”
“……”
*
“噗。”
就算知道会被打,至少是会被兔子给再咬上一口,段榆也还是没憋住笑。
他伸手扶住林遂意肌肉僵硬的肩膀,顶着小姑娘略有些疑惑的眼神,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不是买的,是??是我们在家里的时候自己手工做的。”
小姑娘有些懵。
段榆就稍微弯下腰,指指自己的头顶,提醒她看他头上的发箍,一双黑色猫耳。
“看,一对儿。”
于是小姑娘懂了,看看林遂意,再看看段榆,脸忽然“腾”的变红,明澈的眼中迸出晶亮的神采。
她急匆匆地鞠躬说:“啊对不起打扰了”,捂着嘴跑回同伴身边,相当激动地大声说:“是一对儿!!! ”
林遂意: “……”
段榆有些无辜地眨眼,摊手道:“我只是说了点实话。”
林遂意磨牙,脸上也红了,跳起来要打段榆:“你烦不烦,烦不烦!段榆你烦死了你!”
“哎呀!”段榆往旁边躲了躲,顺势抓住林遂意的手,挤进指缝间卸掉那些虚张声势的力气,转移话题说:“我们去租船,租船!”
*
集合还在入口,同桌走了半天就累得受不了了,剩下几个小时都是在茶楼里喝茶过去的。
他在集合点看见林遂意,觉得对方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太上来,只能竭力思考。
半晌,同桌猛地意识到了:“你这头箍——”
林遂意抬眼睨他。
同桌:“你这头箍看起来很贵啊,噫惹,段榆就是喜欢乱花钱。”边说边收回了本来想要去摸一摸的手。
林遂意悄悄翻了个白眼。
“没乱花钱,多可爱啊。”段榆笑着摸了摸那个发箍上的耳朵,爱不释手的样子。
等回了班级的大巴车上,同桌再看林遂意,又发现兔耳发箍没了,不由问道:“你不戴了啊?”
“扔了。”林遂意语气不自然地硬邦邦。
同桌遗憾:“干嘛扔了啊,多可爱,你不戴我还想问你要来送我妹呢,她就喜欢兔子。”
“……做梦。”林遂意的语气更硬邦邦了。
【没有下次了。】
贺峻霖在私聊的窗口里斩钉截铁回复说。
对面恬不知耻:【下次也要记得竖起小耳朵,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