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文璃怎么也没料到,境泽四大家族之一的霜雪宗,浮空岛占地面积几乎相当于一座城,上面竟然全是原始景观。

    山川河流,沙漠绿洲,参天古树,似乎凡间世界都浓缩在这块小岛,只是南城终年极寒,大雪被霜雪宗拦下,即使有术法保温,绿洲也不太绿,枝叶上蒙上一股灰败感,看起来活得很勉强。

    落地时半死不活的端木安扶了她一把,文璃低头一看,原来是差点踩到一株不知名野草。

    端木安小声说:“别踩,这是绛仙草,在凡间,一片叶子能生死人白骨。”

    他说话的重音在“凡间”,文璃明白他的意思,仙境毕竟是仙境,强度差距好比蚂蚁和大象,世界差别相当于二维与三维,凡间神草,在这里其实并不值一提。

    可既然如此渺小,他为什么要拦自己呢?

    文璃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端木安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雪言卿,低声道:“这奇葩脾气怪得很,飞升前行过十年医,对这些野花野草比命都珍重。”

    你居然还有脸说别人奇葩?

    文璃嘴角微抽,说不出话。

    “哼。”雪言卿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冷哼一声,回头深深看了眼自己这表弟,意味不明地说,“多年不见,你倒是性情大变了。”

    “嗯?你认识他?”端木安表情夸张地直起身,看向文璃,只是动作幅度太大,似乎扯到了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文璃清楚看见了雪言卿的眼神,听到端木安反应后直觉不对,但眼下不是暴露的时候,于是假意做出疑惑的表情:“他……好像问你的吧?

    二人各怀鬼胎,在雪宗主身后小声蛐蛐一路,文璃越走越觉得奇怪,这么大的宗门,竟然一个门人都不见。

    倒是奇珍异草种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是不是雪言卿亲自打理。

    她存了一肚子疑问,推着端木安,跟随雪言卿步行穿过曲折小路,终于来到一处院落。

    院门上挂着一块半腐朽的小匾,用瘦金体写着“橘林”二字。

    见到匾后,端木安那双澄净眸子中终于露出一丝阴狠,虽然仅仅是一瞬,却正好被暗中观察的文璃捕捉到。

    她迅速收回余光,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二位若不嫌弃,便在此处歇息吧,雪某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失陪了。”

    从他敷衍的态度和干净利落的转身上,文璃明白过来,雪言卿说的招待,其实只是句客套。

    她一拱手:“不敢,宗主若有事——”

    “我不住这里。”端木安突然沉声开口,“换地。”

    “那你住雪融居,她住这里。”

    “不行。”

    遭到端木安两次拒绝,雪言卿并未表现出怒意,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住脚步:“绮罗羽化前来过霜雪宗,和我说了借尾之事。”

    端木安:“她怎么说的?”

    “她说礼物带的很好。表弟,幻想与神祇交易是不自量力的,对他们来说,赏罚皆是悲悯,凡人若能得到神子一个垂眸,便该为他们去赴汤蹈火,你明白么?”

    雪言卿说完后,身形闪烁,消失在原地,端木安沉默片刻,抬眼时正撞上文璃审视的目光,嘴巴一瘪,又装起伤患来。

    “痛痛痛!”

    文璃没再管他,低头装作思索状,手指摩挲橘林旁边种植的紫竹,用身形掩藏,悄然刻下一道“溯洄”。

    “溯洄”是她穿越后学会的第一种仙法,能从死物上感受曾经留下过的灵息仙泽,甚至是浓烈到难以驱散的执念。境泽危机四伏,没有能完全信任的人,这项术法可以让她得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光亮在叶片上显现一瞬,又隐没在文璃手心,灵海中多出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视角记忆,她没有即刻阅读,而是摘下叶子,丢给端木安:“天然创口贴,凑合盖盖。”

    “创口……你好残忍,这都积多少年灰了?贴伤口上会感染的!哎,你别走那么快——轮椅卡轱辘了!”

    文璃:“那你就在门口等着吧。”

    橘林其实是个诈骗名,整个院子没种一棵橘树,甚至草木都少得可怜,仅划出几小块空间,敷衍的植了几株紫竹松柏,留白空间太多,显得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背阴处的储物间中,摆放着不知用途的药品和仙门法器,法器锁在水晶盒子里,只是许久未动,表面上积下一层厚灰,文璃用手抹开一点,才勉强看见里面是什么。

    会客厅和卧室内装饰繁复精致,奇怪的是,这间无人居住的屋子,茶桌上竟然点着香炉,庭院一支花没栽,却熏得满院花香。

    文璃掀开香盖一看,内里燃着的,确确实实只是普通香粉。

    “这香炉名为‘止境’,听说是数百年前传奇器师的炫技之作,能将炉内时间静止在合盖那一刻。他本想依葫芦画瓢,再炼一柄宝剑,没想到反噬过甚,全族一百五十人在香炉闻世后的三日内陆续暴毙而亡,从此再无器师敢窥探时间法则。”

    端木安一边费力地控制木轮越过门槛,一边神情严肃的说。

    文璃默默放下这“不得好死”炉,暗暗咂舌,从他的话中捕捉到“法则”二字,疑惑地问:“法则,是指什么?”

    他挑眉,意味深长地“奥”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轮椅的轮子,十分做作的扶额:“哎呦,轮子好沉,转得我好累。不行不行,头晕目眩,受不了了——”

    文璃:……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我推你。嗯,细看之下,你有些眼熟。”

    端木安抬头。

    夕阳渐沉,果木香似乎更浓了,他一半脸被余晖照映得温和明亮,琥珀色的眸子纯净无暇,另一半则笼罩在阴影中,看起来冷肃疏离。

    他与文璃对视几秒,又默默移开视线。

    文璃也移开视线,落回在香炉上。

    刚刚用”溯洄“得到的记忆融入她的灵海,混合着“止境”的香气,中心那颗破碎的道心被记忆能量收拢,隐隐有重新凝聚的势头。

    吸取的片段里,与她长相一样的女人正站在橘林前,手指拂过那片紫竹叶,长睫微敛,落下一道“留影”。

    这记忆竟是原主故意留下的。

    文璃眉头不自觉皱起,看见她一根手指贴近嘴唇,对着竹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灵海细颤,似乎在隔着时间和空间,与它的旧主遥相呼应。

    那人透过记忆与她对视,眼中似是欣慰,似是早有预料,她朱唇轻启:“文璃,我尊号绮罗,如果你愿意,从此也可以作为你的尊号,如果不愿意——那便当没有这回事。”

    文璃只能是文璃。

    她想。

    “丹心镜诞生自万物伊始,我虽帮你毁了它,也不过是一时的,我的意识消亡后,灵海重新认主,你会继承我全部记忆和能力,成为新的天神。”

    “我没兴趣。”文璃的灵魂站在自己的灵海上,冷漠地说。

    影像中的人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温和地回答:“我希望你能清醒走过最后的岁月。”

    “最后的岁月?”

    文璃心下一惊。

    但影像中的镜头一转,原主的脸忽然移出视角,叶片归位,文璃只能看见半片天阴沉得像是要掉下来了。

    背景中传来简洁,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留影?”

    文璃觉得耳边嗡鸣,头皮炸开,两个月来一直刻意掩藏的亲身经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她脚下虚浮,灵魂从灵海中强制弹出。

    文璃永远都忘不了这道声音。

    端木安眼疾手快,在她倒下前拉住她的手。

    “你怎么了?”

    端木安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莫名重合,明明是一沉稳一轻浮,两种完全不同的声线,文璃却听出许多相似之处。

    她想起在坟地里那枚不会融化的雪花,忽然就明白了端木安为什么非要硬撑这个的傻缺人设。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现代的外热内冷,心如铁石。

    文璃平复情绪,反抓住他的手:“你见过绮罗,对么?十四。”

    端木安垂眸:“对。”

    这一个“对”字,同时承认了两件事。

    文璃的灵海中再次翻涌起惊涛骇浪,内视角与外视角在一瞬间重合,无数浮起的气泡安静破裂,所有随时间渐渐模糊的影像铺开,展现在文璃眼前。

    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天生基因缺陷的少女,经历了十余年病痛和意外反复折磨,筋疲力尽地躺在南街14号院的沙发上。

    她打开摄像头,小心翼翼,又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与身体里那个“副人格”恶鬼交涉,打算软硬皆施,让他知难而退。

    后来,文璃用相遇的地方给他命名,恶鬼治愈了她的顽疾,却在她十八岁生日后消失不见。

    这场穿越,兴许是久别重逢,或是蓄谋已久。

    她期待过千百种重逢的方式,唯独没有穿越这种。

    文璃:“十四,你一直清楚,我对原生家庭的珍视,远胜于我自己的生命。”

    夕阳带走最后一缕光亮,将暗未暗时,只能看见弦月的轮廓。

    “我知道。”端木安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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