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们可有见过,有何矛盾?”
顾钰霜带着师妹挪地儿来到市集时天已大亮了。坐摊的,挑卖的,她本觉得找不到地方安置,却恰好找到一个无人占领的街角,两道交汇成四条通路,多好的位置!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客气的回了几句嘲讽之词,一盆水便朝两人脚边泼下,水花溅起,夹着菜叶碎,浇湿了裙摆鞋袜。两人吓的一惊,腾的站起。那泼水的老妇人一手叉腰,一手将同她腰身一般粗的水桶卡在腰间。瞧见钰霜那一脸茫然,红艳艳的大嘴张口就骂。
“好你个小蹄子,这满街人就可着老婆子我一个人欺负。今儿来占了我的摊位,明儿可就要来将婆子我打杀喽哇?”
“???”
钰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自己不过是占了个无人的街角,怎的一下就欺了人,下一步还就要打杀了呢?那老妇膀大腰圆声如洪钟,唇齿翻飞间口水溅射的欢快。若不是有一个桶占着,怕是能当场跳一出五禽戏。言语激动间还不时将她的身子探上前来,压迫感十足。
“嬢嬢·····您等等,等等,听我解释······”
钰霜实在害怕那猛烈攻势下无情的暴雨给她洗个脸,抬着胳膊挡在面前无力的想辩解一二。她话还堵在口中,自家师妹倒是出战了。
“老奴才,这地方写你名挂你性了吗?我们先来了就是我们的,不许你欺负我师姐!”
在顾瑾姝将要冲过去之前,钰霜赶紧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生生挨了师妹乱踢的两脚,痛的她咬紧牙关泪水直流。顾瑾姝只当是师姐被骂得狠了才哭,一张小嘴叭叭的开始与那婆子对骂。
“咋回事啊这?”
一个妇人挤不进国粹交流地,索性去问旁边的商贩。
“卖菜的李老太呗,她孙女今儿发高烧,出摊晚了些,偏偏遇上那两个黄毛丫头把她的地儿给占了。这不,就吵起来了。”
“哟,啧啧······谁不知道那老奶凶悍啊。哎,她儿媳妇呢?咋又卖菜又带娃子的。”
“嗨······儿子儿媳都没了,就留了那么个孩子。一个人带了八年,不恶点,咋过哎。”
“唉,你咋知道这么多。”
“我们那片子基本都知道她。她人其实也不讨厌,大伙平常也帮衬着。”
李老太骂着骂着,忽的回味起“老奴才”三个字,实在是忍不住了。嘴一瘪,眼一闭,嗷一嗓子,竟哭了起来。
两姐妹沉默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安静的吃瓜大队见此情形开始哄闹,指指点点。
“哥,就她俩。”
一行人挤开人群,为首的就是先前那醉鬼。他受伤的指头已得到包扎,两片竹板支撑,瞧着更肿了。
人潮散去,连李老太也走了。那醉鬼名唤陈兴,背靠张龙张虎两兄弟在这小县城里横行霸道。他家有点小钱,姐姐是县太爷颇为得宠的小老婆。烂人四项那是驾轻就熟,平日里跟着张家两兄弟横抢豪夺,做着黑产业的看门狗。得罪了这几人,遭老罪了。
“妈的你个不争气的废物。”
张龙见废了陈兴手指的是个带着小孩的柔弱姑娘只觉得丢人,抬手就给了他那猪脑一大刮子。嫌不解气,又一脚给他踹得蹦了两步。来之前陈兴只说被人一把捏碎了指头,张龙看了他的伤势,确实有点东西。他当时觉得是对家派了个练家子挑衅,带着张虎就要去维护脸面。跟着陈兴去到那巷子里,还是扑了个空,巡游半天,那想这人这么高调,来人多的地方又开始搞事。跟着陈兴过去一看,呵。说是陈兴喝醉了调戏人家不成自己摔断了手他都觉得更靠谱。可既已如此了,直接走了岂不是更下面儿。陈兴这一闹,倒是有理由把这俩小娘们绑了去。大的送进窑子去,小的这个正好用来巴结知州大人。
“就你害我兄弟受伤了?说吧,咋解决啊。”
张龙眼斜脖子歪,居高临下瞅着钰霜,脖子也不低一下。
麻烦了,也没人告诉过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啊。钰霜一连给师妹打了好几次手势,此刻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
“爷这么说,小女子可不明白了。瞧爷这英武的模样,连着这位哥哥也熏染得几分我们姐妹俩怎的有如此本事能近的了这位哥哥的身呢?想来是这位哥哥难的糊涂一次,错认了罢。”
“龙哥,别听这臭娘们胡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她!那破牌子都搁这儿呢,一模一样,卖身葬父。”
陈兴不识字,四个字的破牌子,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他的认知里那四个字除了卖身葬父卖身葬母卖身葬兄之类的还能是什么呢。但张龙为了看账写契是识字的。那牌子上分明写的“药到病除”。又一大耳瓜打在陈兴脑袋上,嗡嗡的。
“别特么以为换了块牌子就能马虎老子。就你这黄毛丫头,哪来的药到病除的本事?今儿把你办喽老子也算为民除害——”
“龙爷,这位哥的手,我能治好。”
现下,钰霜也不好再耍嘴皮了。若是不给他个满意恐怕这事得闹开来。
张龙啐掉一口大浓痰,倒是笑了。
“好啊,治,猛猛治。见不到好你等着。”
炼丹并非按照图谱上逐次加料随便就能成的。在学习《鎏赤录》同时,钰霜也在钻营金石草药之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确实在这之中得到不小的启发,也发掘出一些丹药在所录功效之外的其他妙用。钰霜从腰间的包袱之中摸索出一个瓷瓶,随着瓶塞打开,一股清冽的芬芳隐晦的飘逸出来,躺在钰霜手心的,是一粒碧色药丸,下山之前她新炼制出的焕颜丹。
《鎏赤录》记录,焕颜丹属于功效类丹药,以水化开覆于肌肤可重塑相貌。清水洗去药体,容颜焕然一新。此丹效用可持续一天之久,若施以针灸活血可加快效用。要想练成焕颜丹,所必须的是一种名为“溶骨花”的灵草。这味灵草喜阴,非灵气充沛处不生,非埋骨之地不长。六瓣似枪尖,入水不见,出水则枯,唯剩蕊心一星红。触之销骨溶皮,故有此称。此花于深涧中扎根,那涧水浸泡此花,自身也带着腐蚀之能。祁月山深处恰有此物,气运眷顾,那朵灵草生处并不苛刻,钰霜拜托她大师兄以凝冰之术冻结了涧水,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填土搬冰,终于将那灵草封于冰中采集完成。
焕颜丹虽是练成了,钰霜却没试过效。一是溶骨花采集不易,她只用了一小部分,仅能成这一枚,其次是她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试用。但理论是存在的,应该能行!她支使师妹去地上整了点水来,将丹药捻下一些,就在木牌子上用瓷瓶底将药体磨化开来。陈兴的痛手被拆开前他是拒绝的,挨了张龙两下后老实了。那手指,蔫蔫的歪一边去,淤血堵在其中,肿得猪蹄趾一样,,瞧着是废了。钰霜就着瓷瓶将药泥敷在陈兴断指处,一股冰凉之意缓解了损伤带来的灼痛。这是蒙虎薄荷的功效,蔽去痛感。涣颜丹能更改容颜不止是皮肉的变化,是连着骨相一起变动的。想来暂时将那断骨重接没有问题。更何况,这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她不想收回陈兴冒犯她的代价。瞧着过得去就是了,可恶的人不配得到谅解。
没有疼痛,陈兴没有挣扎,看着那层碧绿的药泥在指上渐渐透明,钰爽继续用着那瓷瓶或推或按,塌歪的指头渐渐回复了正常的模样。
“好了,哥,好了!”
陈兴瞧自己的手变回了正常形状,不由得惊喜。张龙哪知道这小娘们有这本事,见她将剩下的丹药重新装入洗干净了的瓷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目光逐渐变得炙热。
张龙幼年丧父,其母带着他和弟弟改嫁给了个五十多岁的樵夫。樵夫娶过几次妻,都无所处。算命先生告诉樵夫,他克子克妻,命里有二子,却无一与他血脉相连。樵夫经人介绍,发现有个寡妇带着两个男娃,正正好。龙虎两兄弟改了姓,和樵夫一样姓张。张龙张虎彼时已到了记事的年纪,樵夫一人做活供三人吃喝,张龙整日叫着喊着不要改姓,要去找他亲爸。次数多了,樵夫心里愈发烦躁。终于,樵夫将酒坛子摔碎,捏着碎瓷片便要往张龙嘴里塞。张虎想要保护哥哥,狠狠咬住樵夫胳膊。樵夫吃痛,气红了眼,一脚踹倒张虎,那瓷片进了张虎嘴里。后来,张龙不再说关于生父的话题,张虎不再能言语。而樵夫,像是从没有事发生过,继续做活供养着一家四口,直到被倒下的树砸断双腿,不治身亡。
要是小虎不再是个哑巴,那该多好啊……
张龙这样想。弟弟是为了他才伤了喉咙,吃食上都不能自由。
那药丸定是神药,所以陈兴的猪手才能接好,这小娘们儿才敢夸下药到病除的海口。若是得到这东西,小虎的嗓子定能治好!
没等钰爽将瓷瓶收回,张龙一把夺了去。
“你干嘛!”
顾瑾姝目睹了师姐的操作,也觉得这是超级大宝贝。现被张龙夺了去,自然要耍蛮了。钰爽抬手拦住自家师妹,开口道。
“龙爷,这位哥哥的手小女子已经接好了。您看,礼也赔了,是不是能放我们姐妹一马呢。”
“不行啊哥,这小表……”
没等陈兴说完,就被张龙打断了。
“一码归一码。你是把我弟兄的手弄好了,那是你该负的责。可我弟兄痛了,吓着他了,浪费老子时间了。这,你该怎么赔。一百两,拿得出来走,拿不出来跟哥走。小虎,去把那俩绑喽,咱送官。”
小鬼难缠,钰霜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铁了心的要难为她。
这等武力对抗的事她应付不来,只能放师妹。
张虎拎着指头粗的麻绳步步走来,顾瑾姝对这几人已不耐烦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