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摔倒了。”

    联邦政务厅，办理业务的市民虫来虫往。大厅的一角，一只抱着文件的亚雌瞧准时机，朝着走廊转角的两名雄虫撞了上去。

    这几乎是隔两天就会上演的场景。

    同样的场景上演到亚雌们早已将剧本熟读于心，并演化出一套如流水线般精准丝滑的程序。

    “据我半个月以来的观察，先迈出左脚的是温柔、美丽、尊贵、绅士的祁斐阁下，迈出右脚的是他的同事。”躲在后方的僚机议论纷纷。

    有雌虫肯定，“米洛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成功扑进祁斐阁下的怀里。”

    虫子们聚精会神地注视过去：

    “安格斯中午要一起用餐吗？”低沉悦耳的嗓音骤然响起，有雄虫修长笔直的腿迈了出来。

    “糟糕！”

    雌虫大惊失色，“祁斐阁下今天迈的是右脚！”

    百分之一的失误降临，米洛躲闪不及猛地扑进安格斯的怀里。安格斯下意识接住，诧异又紧张地望向身旁的虫，“今天轮到我了？”

    与他的受宠若惊不同，他身旁的雄虫从容淡定。雄虫身着一件高贵典雅的公爵衬衫，衬衫微敞，半掩精致的锁骨，贴着性感的腰线转尾扎入裤中。比之更为贴合的，还有一头丝滑如瀑布般，用镶嵌着蓝色宝石发带束起的浅金色长发。

    “祁斐阁下！”他的脸简直像被天神亲吻过，在大理石地板折射的波涛下，光彩夺目、绚丽迷人。被接住的米洛双眼冒光，在瞧见目标的瞬间，一个原地旋转180°，毫无留情地推开安格斯扑进了祁斐的怀里。

    紧接着柔弱上倚，“不好意思，我摔倒了。”

    安格斯：“……”

    安格斯忽然想起政务局同僚们的嘲笑：铁打的祁斐·亚特兰斯，流水的他同事。

    出于礼貌，祁斐伸手扶住亚雌的腰。

    半尺的距离，那张极具冲击性的脸侵占亚雌的视线。他的心跳随着雄虫睫毛颤动的频率而加剧，手指攥紧对方的手臂。

    祁斐微微笑，苍绿的眼睛好似被春风吹拂的旷野，温柔得一望无际。他望着亚雌有些无奈，“米洛要员，下次可别摔在没有虫经过的地方。”

    安格斯忍不住酸溜溜道，“雌虫们五大三粗，上战场都如履平地，见到你才会娇滴滴地原地摔跤。”

    他话音刚落，雌虫们便一改柔弱的面孔嫉恶如仇地盯向他。安格斯则躲在祁斐的身后，直嚷嚷，“你们都是被仇雄组织给洗脑了。”

    仇雄组织是雌虫们争取平权无果后，随之应运而生的一个极端武力组织。为了平息这些雌虫的怒火，也为了促进生育率，联邦破例让雌虫与雄虫共事，进入政务系统。

    而祁斐所在的联邦当局就是第一个实验区。

    “咱俩除了长得不太一样，其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只有你受欢迎？”安格斯想不通。祁斐业务能力一般，精神等级也才中等，在部门更称不上什么天资聪颖、惊世绝才，怎么就这么受这群雌虫青睐？

    “如果你愿意绅士点，那你也能获得大家的青睐。”祁斐贴心地捡起散落在地的文件，递给亚雌。

    亚雌娇羞得脸颊红扑扑，安格斯看得一愣一愣。

    后方的雌虫陶醉，“他简直像个王子！”

    祁斐笑而不语。

    事实上，他的确是个王子。

    但他是条人鱼，一条来自几亿光年外的人鱼族王子。半年前，他百无聊赖地窝在浴缸阅读从地球上搜刮来的人类书籍。不知怎的，突然一道白光乍现将他卷进书里。

    ——这本书叫《阴鸷雌虫平权史》。

    祁斐记得很清楚，因为里边的内容实在过于惊悚。此书是围绕着一只名唤“霍默斯·弗兰德”的雌虫展开的：

    霍默斯出生于偏远星的一个小贵族家中。因为生父是雌奴，因此身份卑贱从小受尽凌辱。待他成年后，他的命运又与自己悲惨的雌父重叠，被亲生雄父送给了一名X无能的贵族雄虫当雌奴。

    对方无法在霍默斯身上施展雄风，于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凌虐霍默斯。霍默斯整日伤痕累累、生不如死，终有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住，杀了那名雄虫。

    不出意外地，次日他就被逮捕并被送上了联邦法庭。法庭判他重罪，将他流放到荒星。虫子流放到荒星只有两个结局：自裁与绝望等死。

    但霍默斯却闯出了第三种结局——外族入侵，从霍默斯所在的荒星降落。霍默斯带领其他流放的罪虫，力揽狂澜、将功赎罪。最终大战平息，他也因为优异的表现而被赦免，并允许进入军部。甚至一步步从下士晋升为将领。

    然而当祁斐以为他的虫生终于好转起来时，剧情急转直下。霍默斯又被分配给了另一只残暴的雄虫，雄虫对他的虐待比先前更有之过而无不及。

    以致霍默斯彻底黑化。甚至被同化，残忍地血洗了雄虫一家，并带领叛军造反，用满手鲜血建立了一个无雄虫的国家。

    而刺激霍默斯黑化的那只雄虫恰好就叫——祁斐·亚特兰斯。

    祁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书中花费了2/3的篇幅都在描述雄虫如何残忍地虐待霍默斯，以及霍默斯后来如何毫无虫道地玩弄雄虫的尸体。

    “祁斐阁下，您是冷吗？”亚雌见状，捂了捂祁斐的手指。祁斐还没来得及抽手，斜对角隔着透明的玻璃，一道锋利冷淡的视线就射了过来。

    “唰——”

    百叶窗被拉下。

    周围的虫同时陷入死寂。

    半晌，安格斯僵硬道，“祁斐你完了。霍默斯上将最不喜欢瞧见雄虫跟雌虫拉拉扯扯。”

    “……”祁斐手指微颤。如安格斯的话所示，那只玩弄他尸体的黑化雌虫正与他共事。

    而且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祁斐不是没有想过避免。但他穿越过来时，霍默斯已经成为了将领。如果黑化程度有进度条，那么霍默斯已经黑化了70%，只差他一个导火索。

    从人鱼族到虫族，祁斐的志向向来只是当一条养尊处优的咸鱼。他自认为自己没有托举起一个破碎生命的能力，于是他临阵脱逃。穿来的当天，就与亚特兰斯家族脱离关系，卷铺盖逃往了偏远星。

    祁斐一直关注着霍默斯的动向，霍默斯前往那任职，他就逃往相反的方向。

    他重新进入主星时，霍默斯被分配到了偏远星的战场。可他才刚就职联邦，前线便传来霍默斯受伤退居二线的消息。他来不及收拾行李，第二天霍默斯就空降成为了他的上司。

    “祁斐阁下，霍默斯上将让您前往他的办公室一趟。”有要员来传话。

    想到自己死后的惨状，祁斐顿感后背凉飕飕。他保持体面，微笑地询问要员，“……你知道霍默斯上将喊我有什么事吗？”

    要员摇头，鸡贼地环顾四周后又凑到祁斐耳旁，提醒道，“但您得想想法子。霍默斯上将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祁斐的笑容僵硬：“……”

    他只是一条鱼而已，哪怕把他鞭尸完架在火上烤，他也只是条有点香的烤鱼。

    他能有什么法子？

    安格斯拍拍他的肩，拱火道，“不是我说，老兄你太招摇过市了。你这张脸往他跟前一晃，他估计就厌恶死你了。”

    祁斐：“……”

    “像他这种仇雄的雌虫，我都怀疑他会不会就是仇雄组织的领袖。”安格斯越来越小声，“总之他又难搞又刻薄，你悠着点吧。”

    祁斐望着霍默斯的办公室，虚弱微笑，“他也没那么刻薄吧……”

    *

    霍默斯的办公室。

    “进来。”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

    祁斐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入目，便瞧见一只伏案工作的军雌。

    大概是在战场负伤的原因，他的身量比一般雌虫稍显纤细，皮肤却格外的苍白。在乌黑的并肩长发与殷红的薄唇衬托下，简直像朵淬满毒液的黑玫瑰。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病态，且生虫勿进的高冷气息。

    祁斐静静地注视了几秒，开口道，“上将，您找我有什么事？”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霍默斯冷艳到极致的眉眼蓦然抬起。空气瞬间变得极具压迫力，他没有情绪的眼睛宛如把刃钉向祁斐，殷红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你交上来的文件？”

    还没等祁斐说话，“啪”的声，文件就被甩到了他的脚边。他蹙眉，捡起来一看。在众多刺目的红圈间，艰难地找到文件的名称。

    这是他替安格斯上交的文件。

    “这么明显的数据错误你看不到？”霍默斯捏了下指尖，抿唇生硬道，“你眼睛长在了脚底，还是只长在了亚雌的身上？”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祁斐没有说话以免被霍默斯认为他在狡辩。

    他在心底痛骂了安格斯一顿，脸上却微笑道，“很抱歉，我会把文件重新整理好的。”

    霍默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直白得令祁斐的额头冒出细汗。就在他以为对方是不是已经在心里鞭尸他时，霍默斯终于又开口：

    “过来——”

    迫于淫威，祁斐上前。

    霍默斯不满，“再过来点。”

    祁斐继续往前一步。

    “……”霍默斯垂眸，眼睑下是一片森森然的阴影。他几乎一字一句，“我会吃了你吗？”

    【……霍默斯坐在祁斐的尸体上，他已经病了，病得太严重。他缱绻地抚摸起祁斐的脸颊，温柔低喃：祁斐我恨不得将你抽筋拔骨，恨不得将你的肉一片片剐下——生吃活吞，以泄我多年的屈辱。】

    生、生鱼片？！

    祁斐的脑中闪过这段文字，他狠狠打了个激灵，迅速窜到霍默斯跟前。

    “你是笨蛋吗？”顶着软腭的潮湿低喃，从霍默斯的唇齿间碾磨而出。

    祁斐眨了眨眼。

    在他们人鱼族，雄性大多还真是笨蛋。

    与虫族截然相反，人鱼族是雌系社会。强壮体魄的雌人鱼负责捕猎与建筑家园，而他们无用的雄人鱼只负责美丽与吃软饭。

    “不是你的问题为什么要接受责罚？”

    这句话说得太轻，祁斐没有听清。他不禁弯腰，凑在霍默斯的脸颊旁询问道，“抱歉，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霍默斯的耳廓，霍默斯的身体微不可察僵住，耳尖悄无声息地泛红。祁斐瞧见了，甚至贴心询问，“您很热吗？要不要开个制冷模式？”

    霍默斯：“……”

    因为沉默，祁斐无处安放的视线掠过微敞的领口，窥探见霍默斯制服内的光景。他似乎穿了一件像是……渔网般的内衣。

    只有可怜的黑色细丝，深陷白皙的皮肉，勒住饱满的胸肌，胸肌的尖头被勒得又红又肿。

    ……这难道是虫族的新潮流？

    祁斐忍不住想：真清凉，看来他是真的热了。

    他正走神，又听见霍默斯冷不丁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虫子？”

    祁斐：“？”

    尽管不知道霍默斯为何问起，但危机感十足的祁斐瞬间联想起书中悲惨的遭遇。他漂亮的眉眼染上抹极为恳切的笑意，斟酌表态道，“雌虫很优秀，但我个人比较偏爱柔弱娇小的亚雌。”

    语罢，以霍默斯为中心周遭的空气迅速凝结。

    “只知道跟亚雌调情的家伙。”霍默斯精致的眉毛皱起，抱臂的指节有些泛白。在刹那的阴鸷闪现在眼底后，他冷淡道，“如果你对待工作有对待亚雌那么认真，那你早就升迁了。”

    “出去。”

    ……

    祁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赶出来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霍默斯或许真的很厌恶他吧？

    可与文中不同，他不是什么都没做吗？祁斐忍不住掩唇，认真而忧郁地思考起明天递辞呈的可能性。

    “被训斥了一顿？”安格斯幸灾乐祸走上前。祁斐怒而反笑，将文件扔在他的身上，“你以为是谁闯的祸？”

    安格斯手忙脚乱地抱住文件，摸摸鼻子凑上来道，“其实也不是你我的原因。你知道吧，霍默斯被帝国强制进行婚姻匹配了。大概是没有雄虫愿意接手这种仇雄的雌虫，所以他才脾气那么大。”

    听到这话，祁斐的心咯噔了声。

    书中霍默斯匹配到的正是他。

    但他已经脱离了亚特兰斯家族，也有意地避开申请匹配，按理是不可能再匹配到他的。

    “也不知道哪只倒霉雄虫会匹配到他。”安格斯为这只倒霉的雄虫默哀。

    祁斐的心轻轻落下，垂起潋滟深情的桃花眼，“希望他能匹配到一名好雄主。”

    “叮——”

    几乎是他许愿的瞬间，光脑突然响起一道通知音。祁斐眼皮一跳，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打开光脑一看：

    【祁斐·亚特兰斯阁下，恭喜您与霍默斯·弗兰德上将婚姻匹配成功。请在三个工作日内，同伴侣前往民政局登记。】

    祁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