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半块面馍馍还卡在张想发喉咙里,张想发低头狠咬了几口,揉成一团填进嘴里了,忽然冲出门外,却在门口停下。

    药局设在城里,她若去了就无法再出来。张想发想起沈玳玳非来江南不可的事,回头又撞到沈玳玳面前,抓起她的手匆忙叮嘱:“你好好待在外面。”

    说完松开手,揪着在跑动时落了大半的面纱,又要出去。

    “张姑娘!”沈玳玳逮住她,“你等等!”

    张想发一时不察往前了点,便听身后沈玳玳轻轻倒吸口气,应是扯到了手腕。

    她无法不再次回头,小心地捏了下沈玳玳的腕骨,手一松,沈玳玳的手臂就轻飘飘垂下。

    “……不必担心我。”张想发最后在沈玳玳的腕间停留一瞬,便又要迈步出去。

    “张想——张响!”沈玳玳这回加重手上力道。

    素来脾性好的沈二姑娘竟也会叫人全名了,白勉清和奚檀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迅速吞下馒头,喝水似的喝完粥了事,忙不迭逃出去继续做事。婶子把那剩下的半个馍馍塞到沈玳玳手里,也收了碗离开。

    张想发垂着眼,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玳姐儿,我是最该进城里的人。”

    “进了城里,然后呢?你我都不过是普通人,这种时刻进去,除了……”沈玳玳到底是心软,“你也同那些人一般犯糊涂,就莫要怪我说的话不入耳。”

    张想发任她掌心相对合住自己的手,带了点雾的气拂过指尖,半晌才道:“……我怎会怪你。”

    “分明就是怪了。”沈玳玳拉着她坐回桌边,把那半块馍馍掰碎了喂到张想发嘴里,张想发微微一张嘴,牙齿就在沈玳玳的指腹上打转,“你曾同我说过,科……科什么,反对神鬼的东西,你写在话本里的,是不是?”

    一种被谴责的感觉笼在张想发心上,虽知是自己做错了,但眼眶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蒙上热汽,沈玳玳说得越是温柔,她竟越是想哭。

    眼泪刚冒了个头,就被沈玳玳擦去:“当务之急,是先将那些删掉。我知你心有抱负,你想要的那些,待我们日后商议好了,再一点点加回来,好不好?”

    沈玳玳抱住她,让她把脑袋搭在自己肩窝上。

    张想发仔细避开沈玳玳面上挂的纱,脸在沈玳玳肩膀上打了个滚。

    沈玳玳耐心等了许久,方听耳畔传来一声细弱的“好”。

    “张姑娘回房——”

    “不要。”张想发还埋着头,手已经悄悄伸到沈玳玳背后,把人箍紧了,“就这么睡,我很快就会醒了,今天送来的那批药材还没拣好,勉姐儿说那边是什么时候来拿来着?”

    沈玳玳一下一下地抚她的背:“睡吧。”

    “一会儿分药材一会儿送药材,一会儿搓这个一会儿搓那个,上一样还没弄明白下一样就赶上了,到处都乱糟糟的……”

    张想发念念叨叨不断,意识渐渐模糊,在沈玳玳染了药气的发边睡去。

    到处都乱糟糟的。

    张想发看着电脑上的剧情亦是如此想,一时间无从下手。

    或是知道该怎样改,只是一直不想面对,也不想承认罢。

    幸好在这里多坐一阵也不打紧,一旦她进了金手指,外面的世界就如停滞一般……真如停滞一般?她在,世界就运转,她不在,世界就变成个死物?那这算什么世界!

    原来她的真实身份是跑滚轮的仓鼠。

    张想发脑子里乱得很,越是想回忆起最先的那个剧情,就越是心浮气躁,心口和嗓子眼的脉搏齐齐加速,换了几个坐着的姿势,把自己扭得难以还原才能呼吸顺畅。

    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字也变得陌生了,在这个世界见过的东西倒都能一一对应上,可从原先世界搬来的那些就怎么也回想不起都是什么模样。张想发的手在键盘上伸展又蜷起几个来回,终是恍然大悟:“就这么删!”

    那些她辨不清好坏的就都删掉,反对迷信一类的自然是要删,并非是不对,只是不合时宜。

    “都差在不合时宜上。”张想发对着空气评说。

    一比一复原初版剧情是做不到了,被删掉的那些有没有需要加回来的,张想发着实想不起来,暂且不管,先慢慢回忆自己都加了哪些,再倒回去一个个删掉。

    这回她快刀斩乱麻,趁自己脑子没反应过来,就一口气删了大半,也不琢磨偷偷塞个自己的灵机一动了,老老实实删出一个至少看上去很朴素的古代世界。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划拉好久才能划拉到底的页面,只剩下最平直的叙述。

    张想发删完又完整看了一遍,很符合她的要求,很古代。

    很好!

    就这样。

    看了几遍没看出问题,张想发果断按退出键离开了。

    张想发这回醒得比她预想的要晚上几分钟,醒来抬脸一看,发觉自己还倚在沈玳玳身上。沈玳玳坐得笔直,任凭张想发在睡梦里呼噜也毫不动摇。

    一个笑脸浮在张想发面上还没落下,她就见眼前这人虽不动如山,细看却是半边露出来的脸隐隐失了血色,不由大吃一惊,忙坐正了反过手要搂沈玳玳:“你生病了?”

    “……你这说得挺不吉利。坐着没动弹,冷了些而已。”沈玳玳上半身各处都被张想发摩擦起热了一遍。

    张想发手忙脚乱抱来搭在一旁的外袄,给沈玳玳严丝合缝穿上:“热了再卸掉。是太冷了,才秋天怎么就冷成……”

    说着说着就噤了声,不必多想,定又是她改出来的祸事。

    安慰的话说得太多,总觉失了力道。沈玳玳只握住她的手,柔柔问她话本现在改得如何,张想发一五一十说尽了,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拣药草的屋子去。

    今日这批药草是南边商户送来的,因这疫病状况变化太大,加之路程遥远难免损耗,还得整理一番。这一类简单又需大量人力的活,就最容易落到张想发她们头上。

    对张想发而言,这活计比搓小药丸还要简单不少,就是有点费腿费腰,脑子还能空出来给沈玳玳讲讲话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张想发说得东一头西一头,沈玳玳听得也不算专心,旁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落下许久后,她才忽然停住手里动作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张想发被问得一懵。

    “……上一句?”

    “……所有在这个世界上会呼吸的呼吸过的即将要呼吸的有呼吸潜能的不管我认不认识写没写过的人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张想发现在很会叠甲,“难道是……我只强调了人,还忘了其她生物非生物?有道理,我们家还有个秃顶呢。”

    “……不是这个。”

    沈玳玳被她搅和得哭笑不得,也忘了自己本想说什么。

    张想发倒是被勾起一丝思乡之情:“也不知我娘怎样了,这病闹得,想递个信都怕给家里传了病回去。”

    沈玳玳亦想起杨夫人。

    被二位惦记着的两位夫人此时也在京中火热参与救灾中。

    筹措钱财运送粮食药材自然是必不可少,旁的玄学工作热度也居高不下。比如近日京中兴起一阵茹素祈祷的风气,归元寺的湛弘师太更是每五日作一次法事,这两位夫人和奚缕珠的母亲洛夫人最常去报道。

    方苹萱每每去时手中抱了秃顶,念的都是定会积德行善换女儿平安归来的话。

    这日法事结束,方苹萱心里自欺欺人式的安定不少,深呼一口气,便要踏出寺门开始新一轮的奔波。正要离开堂内,怀里一直乖巧沉默的秃顶忽然嘎了声。

    方苹萱掐住秃顶的喙,往它叫的方向看了眼,那处站着两位陌生女子。一位衣着繁琐,另一位腰间别了把短刀,瞧着都比沈家大姑奶奶略长几岁。

    那两位女子进了堂内,直奔湛弘师太面前,对着湛弘师太齐齐跪下磕了个头。

    湛弘师太面无异色,只道了声佛号。

    腰间别刀那位女子直起身子仰头痴问:“师太,我在红尘中的因果,可了?”

    湛弘师太缓缓闭眼:“红尘中了,生死轮回簿上,又添了一道。”

    “黄粱一梦还未醒罢?”

    “不可求。”

    仍是不可求。

    又得到一样的回答。

    两位女子没太多失望,她们本约定好走过这一遭便寻湛弘师太还愿,既已还了,便要离去。转身时却听身后湛弘师太悠悠然道:“黄粱一梦,梦不在施主二人罢。”

    二人回头看她,湛弘师太仍闭着眼,甩着她那不大适宜的拂尘走了。

    “方夫人在看什么?”

    杨夫人路过见方苹萱还怔在原地,随口问了句。

    方苹萱:“似是什么黄粱一梦。”

    “原是师太又在宣传她那香薰和瓷枕。我听我家玳姐儿提过一回,看过了便知实是上品,师太那番黄粱一梦的话,倒让这落了下乘。”

    “大约吧。”方苹萱回过神,“杨夫人,我同声儿先行一步。”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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